第六十七章 吉野古墳
天黑后,吉野山再次響起《星落秋風五丈原》的歌聲,一時間蒼涼壯闊。
步兵聯隊封鎖了山口,秦北洋與光、九色繞到山後,爬上山坡,俯瞰亂石堆砌的古墳。
初春,冷月如鉤,漫山遍野的吉野櫻花樹在沉睡,靜默地等待含苞綻放的好時光。
古墳頂上是塊石頭平台,五具戰國名將的盔甲立於月光下——
本多忠勝的鹿角脅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伊達政宗鐵黑塗五枚胴具足、真田幸村六文錢赤備具足、上杉謙信南蠻胴、武田信玄諏訪法性之鎧……
唯獨制霸天下的豐臣秀吉馬蘭后立付兜具足,已在一個月前被幼麒麟鎮墓獸的琉璃火球燒成灰燼。
柴油發電機搭建在古墳上,發齣劇烈轟鳴,猶如古時山呼海嘯的戰鬥聲。古墳四周列隊站著幾十名士兵,為首的秦田三郎中尉抽出軍刀,面對五具擦拭一新的盔甲,發出行動命令。
本多忠勝的盔甲先動了,長槍在半空中舞出寒光,而比身體動得更早的是頭頂的鹿角。一個月前它的筋兜曾被損毀,已被來自陸軍大學的工程師們修復了。接著是「獨眼龍」伊達政宗的盔甲,它頭頂的新月比天上的新月更耀眼奪目。武田信玄猶如重回川中島,坐在古墳上指點江山。真田幸村作為曾經的武田家臣,舉刀護持左右。上杉謙信頭包僧侶的白布,恍若毗沙門天王,遺世而獨立。
山坡上的秦北洋看得真切——每具盔甲的背後都連著一根電線,通往轟隆隆的柴油機,成為名將之魂與柴油電力的混合體,就像鎮墓獸的動力來自靈石心臟。它們在古墳上做出各種劈殺動作,比在京都嵯峨野更靈活,力量也更持久。
聯隊長走到盔甲面前,手中揮舞軍刀,口中念念有詞。在他身後的伊達政宗,竟做出相同動作。接著是本多忠勝、真田幸村、上杉謙信與武田信玄,全成了聯隊長的提線木偶,模仿他的動作,劈刺砍殺,輾轉騰挪。
胸口的玉墜子又熱了,秦北洋遽然明白——在一定時間與空間條件下,只要有指揮的人做出動作,盔甲們都會有同樣行為。
如今是一個人指揮五個盔甲,將來一個人就能控制千軍萬馬,將是多麼強大的武器!
「靈魂機械體」的戰國名家盔甲,若是日本批量複製生產,用於侵略中國,比如覬覦已久的東三省與山東,必將把孱弱的北洋軍閥殺得片甲不留。
秦北洋決心阻止這一切!
他讓蠢蠢欲動的九色稍安勿躁,撿起一枚石頭,份量頗為沉重,月光下覷准古墳上的盔甲,左手指向目標,右手劃出月牙般的弧線。
石頭飛過初春的月光。
光屏著呼吸,彷彿石頭閃閃發光,像一枚墜向地球的流星,精準地擊中上杉謙信包著白布的頭頂。
從高處飛來的沉重石塊,加上秦北洋驚人的臂力,當下砸得盔甲東搖西晃,居然硬撐著沒倒下。原本動作整齊劃一的戰國大名,被這突然一擊打亂陣腳,上杉謙信的盔甲內部發出一陣陣爆裂聲,連同整座古墳都已震動……
聯隊長驚慌回頭,發現自己高高飛升到半空,俯視下面的五具盔甲。上杉謙信的武士刀正在滴血,還有一個軍官的身體,站在古墳上張牙舞爪,脖頸處往外噴射鮮血。
頭呢?
哦,聯隊長才發現自己的頭在天上飛,戰國名將盔甲已斬下他的頭顱。
士兵們看到聯隊長被砍死,縱然鐵打的軍隊也開始慌張。秦田三郎下令大家保持肅靜。但五具盔甲已完全失控,瘋狂地沖向所有活人。三八式步槍向盔甲開槍,子彈雖可洞穿堅固的南蠻胴與筋兜,卻無法消滅穿戴盔甲的靈魂。
日本刀在古墳上飛舞,用年輕日本士兵的鮮血為祭品,無數人頭飛落到亂石叢中。槍聲、慘叫聲、肢體斷裂聲、刀劍碰撞聲……
又是一場殺戮,在吉野古墳的月光下。
秦北洋抓住光的後背,讓她不要驚慌。日本盔甲畢竟不是鎮墓獸,一旦激活便只剩下戰場上的殺戮本能,根本無從分辨敵我,凡是活著的人類包括動物,都會成為攻擊對象。
果然,一隻被驚起的飛鳥騰空而起,就被伊達政宗砍作兩半。
士兵們被殺得差不多了。舉起軍刀抵抗的秦田三郎,也倒在血泊中。最後一名士兵,絕望地投擲出一枚手榴彈,正好在柴油發電機的油箱上爆炸。
天崩地裂的巨響,震得秦北洋的耳膜發痛。古墳上升起黑色與赤色混合的烈焰,充滿柴油燒焦的味道,整片吉野山被煙霧籠罩。亂石几乎飛到山頂,秦北洋用身體保護住小女孩。山風徐徐襲來,吹去碎屑與黑霧。
某種程度來說,是秦北洋扔出的一枚石頭殺死了那麼多人。
他蒙著口鼻往下觀望,古墳猶如戰場廢墟,布滿柴油機與士兵遺骸,中間炸出一個大洞。
塵埃落定……
忽然,兩個人影竄到古墳上。看衣著肯定不是軍人,其中一人還戴著眼鏡。他們在古墳上翻動屍體,又用手電筒照向大洞深處……
秦北洋讓光守在山坡上,他帶著九色連滾帶爬地下去,抽出後背的唐刀,用日語喊了一聲:「什麼人?」
對方驚恐地舉起雙手,月光照亮他們的臉龐,一個是羽田大樹,一個是盜墓賊小木。
「原來你還活著!」秦北洋對羽田說,他又轉頭看著小木,「你是來古墳盜墓的?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我……」
小木依然唯唯諾諾,不過穿著一身緊身衣服,背後有個大包,腰上纏繞繩索,一副盜墓賊的裝扮。
「我必須阻止他們的實驗。」
羽田跪在地上,看著一具具被斬殺的屍體。只有個中尉軍官還活著,但已身受重傷,全然失去了意識。
有人拍了拍秦北洋後背,他驚恐地揮刀砍去,卻聽到女孩的尖叫。幸好光已摔倒在地,秦北洋將她拎起來:「你怎麼下來了?」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山上,我害怕!」
十二歲的光撅起小嘴兒,眼淚水就快掉落。秦北洋沒方向了,只能哄著小姑娘不哭。
他低頭尋找盔甲殘骸,卻是一無所獲,也許都墜入古墳頂上的大洞了?
「對不起,北洋,我真是個膽小鬼!舊曆正月初一,京都嵯峨野,我沒想到,這些『靈魂機械體』的盔甲竟然失控,當場砍死了山本教授。第二天,我帶著人回到嵯峨野,盔甲已不翼而飛。我盯上了京都的陸軍步兵聯隊。他們曾經找過山本教授,希望把盔甲實驗納入軍方計劃。但教授拒絕了,他只想開發『靈魂機械體」,不想讓盔甲成為殺人武器。」
「怎麼找到這裡的?」
「陸軍省也有我的眼線,我聽說,一節軍列離開京都到了奈良,軍隊又進發到吉野山。他們的目的地必是吉野古墳!」羽田大樹拍了拍小木的肩膀,「半個月前,我去大阪的一家寺廟上香,正好撞上了小木先生。原來你們是一塊兒來日本的,他可是挖墓的高手,他在地下的經驗能幫到我。
「是,承蒙羽田先生的關照!」
小木也學會說日本話了,看來很久沒挖過墓,手都癢了。
「海女還好嗎?」
「她很好!兩個孩子也很好,我跟隨羽田先生出來工作,拿到幾百日元的酬金。我給他們買了新衣服和好吃的,海女可高興了,我終於自食其力了。」
秦北洋忽然有些同情——這個男人不是來挖墓的,而是為了養活女人和孩子。
「因為我們的腳下也埋藏著古老靈魂的力量?」
「必須在古墳神社舉行過追儺式的當晚,才能召喚出方相氏的靈魂,否則這些盔甲們未必能被激活。」
羽田大樹用手電筒照著古墳頂上的大洞,黑布隆冬,猶如地獄深淵。
忽然,古墳深處傳來一陣「救命」聲,先是日本話,再變成中國話。
秦北洋眉頭一跳,趴在洞口大喊:「齊遠山!」
遙遙地底,傳來齊遠山的迴音:「北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