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風雨如晦,相思成疾(3)
魏凌恆雙手放在膝蓋上,端嚴的模樣,彷彿應對夫子的考生,結結巴巴道:「是!我……我……天訣妹妹,我是想見你……」
他的眼睛只盯著沈妙言露在裙子外面的繡花鞋尖,臉頰紅得想煮紅的蝦,十分害羞的模樣。
沈妙言從旁邊書架上隨手抽出本畫集,翻了幾頁,淡淡道:「想娶我?」
「是……」魏凌恆鼓起勇氣,滿臉認真,「我一定會好好待妹妹,不納妾不要通房,一生只要妹妹一個!」
沈妙言輕笑了聲,合上畫集,雙眸定定望向他,「可我卻嫌棄你沒有功名傍身,嫌棄你文弱無力,怎麼辦呢?」
魏凌恆一聽,頓時急得不行,雙手攪著袍子,又開始結巴起來:「那……那怎麼辦……我,我改行不行?馬上就是春閨殿試了,我一定努力,爭取考中狀元,我,我每天都起來跟著爹爹練功……」
沈妙言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起,他這副模樣,像極了過去的阿陶……
冷硬的心忽然軟了下來,她笑道:「第一,你要考中狀元;第二,你要身體康健;第三……」
她歪了歪腦袋,「你畫的畫很好看,不如把大梁城的熱鬧給畫下來,一幢屋子、一扇窗都不許少。如此三件,若能同時做到,我就嫁給你,可好?」
這三件事,且不說光是前兩件就難上加難,這最後一件,更是難如登天。
她說這種條件,無非是為了激勵他努力向上。
他若真的都去幹了,等他徹底鑽研進去,或許就會把她給忘了。
魏凌恆緊張地站起身:「此話當真?!」
沈妙言盈盈而笑,「當真。」
「那……那說定了,妹妹可不能反悔!」
「好。」
魏凌恆彷彿獲得了巨大的動力,立即奔進書房,抓住每時每刻讀書。
沈妙言鬆了口氣,帶著連澈下樓。
樓下坐著的大喬氏一見她出來,立即起身,「恆兒他……」
「你自己上去看吧。」沈妙言不曾看她一眼,繼續往外走。
大喬氏忙不迭上了樓,寢屋中卻不見魏凌恆的身影。
她進了書房,只見魏凌恆抱著一卷書,搖頭晃腦讀得正起勁兒。
她不解地蹙眉,「恆兒……」
魏凌恆目光不曾從書里挪開,抬手揮了揮,「幾日後的殿試,我要做狀元。天訣妹妹說,只要我當上狀元,身體健康,再畫出大梁城的景緻,她就答應嫁給我!娘,你別來打攪我了!」
大喬氏心下稍安,走過去為他斟了杯茶,「我兒如此用功,為娘也放心了。」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魏凌恆搖頭晃腦地讀了一句,忽然又道,「娘,你快去備下聘禮,我很快就要提親了。」
說著,又繼續讀起來。
大喬氏心頭微酸,低低應了聲好,轉身以帕掩住口鼻,哭著離開。
她走到書房外,肩膀聳動,壓抑著聲音,哭得厲害。
魏瑤走過來,「娘,兄長怎麼樣了?」
「我瞧著他痴傻得更加厲害了!」大喬氏把那三個條件說了一遍,「這三個,哪裡有那麼容易達到?我看那魏天訣就是故意整你哥哥!」
魏瑤笑了笑,扶著她下樓,「娘忘了?哥哥才華無雙,不過是遇見天訣才變得痴傻,區區狀元算什麼難事?」
大喬氏皺眉,眼底掠過陰狠:「話是如此,可那魏天訣狡猾多端,我得多做一手準備才是!聽說她和沈青青素有舊怨,六月中旬皇上會去永安寺祭天,等到那個時候,我和沈青青聯手……總能叫她生米煮成熟飯!」
魏瑤望著她臉上的厲色,不覺心中一驚。
而另一邊,沈妙言行至前院,卻見前方抄手游廊中,魏驚鴻正臨風而立。
雨絲灑落進來,沾濕了他的袍擺。
她緩步上前,「義父。」
魏驚鴻偏頭看她,沉黑的眸子越發深沉,「你與她,真的很像。」
沈妙言走到他身側,與他一同看滿園風雨,「義父與娘親一同長大?」
「是。」魏驚鴻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一株梔子花上,初夏的天,那叢碧綠的梔子已經小心翼翼探出一枚潔白的花蕾。
薄唇牽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他認真道:「她很好,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好。我第一次遇見她,只有五歲,是族中庶子,向來受人忽視。」
「那年宮中夜宴,我在御花園被兄長他們欺辱,渾身是傷地躺在長廊里,是她怯怯過來,為我處理傷口。」魏長歌的眼睛里滿是回憶和溫暖,「你曾有過這種經歷嗎?所有人都把你當成狗,所有人都無視你、輕賤你,唯有那個人,唯有她,將你看做是與她一樣的人。」
「她用她的方式,給你溫暖。把你冷硬的心,又給重新暖化……因為她的存在,你無法仇恨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你甚至感謝它把她送到你身邊……」
沈妙言靜靜聆聽,腦海中,卻無端浮現出君天瀾的模樣。
她深深呼吸,努力把他從腦海中驅趕走。
大雨淅淅瀝瀝,沈妙言低頭理了理裙擺,淡淡道:「時辰不早,我該回宮了。」
魏驚鴻未做挽留,只平靜地目送她遠去。
雨聲依舊。
直到那抹纖瘦的麗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他才重又望向雨幕,伸手去接那雨水,「箏兒,我與命運鬥了半生,如今才知道,最大的敵人不是朝堂上的同僚,也並非沙場上的敵軍……而是歲月。」
「你我懵懂無知的歲月彷彿還在昨日,可不過轉眼之間,你的女兒竟已這麼大了……」
嘆息聲彌散在雨里,牡丹在風雨中掙扎,卻越發顯得艷麗荼蘼。
沈妙言出了都督府,連澈在她身側撐開一把紙傘,「姐姐,上馬車吧。」
她回頭望了眼都督府的大門,輕輕「嗯」了聲。
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透過窗帘,可見兩側的攤販們都撐開了傘,喧囂中透著寧靜,彷彿時光在此靜止。
正凝神細看時,馬車忽然徐徐停下。
坐在她身邊的連澈撩開車簾,只見身著黑色錦袍的高大男人正擋在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