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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3章 他此生唯一的錯處,是那道不該下的聖旨

  沈妙言拾步上了最後一級台階,仰頭望去,「承恩寺」三個黑底金字,在秋陽中,正折射出淡淡的古樸光澤。


  而匾額的邊角,因為上了年歲的緣故,已有些斑駁。


  這仍是當年那塊匾。


  她又望向那笑眯眯的白胖方丈,暗道這方丈卻不是當年的那個和尚了。


  進了承恩寺后,隱約可聽見大雄寶殿內傳出的誦經聲。


  白胖方丈在前面引著路,笑道:「寺中齋飯已經備下,陛下這邊請。」


  他們繞過大雄寶殿,穿過幾道月門,越往裡走,環境便越是幽癖。


  終於進了最裡間一座清幽禪院中,那方丈便退了下去。


  楚華年示意侍從都守在院外,自個兒帶著沈妙言踏進去,指著一桌齋飯笑道:「瞧,這齋飯果然不錯呢。」


  沈妙言同他一道坐下,見桌上還備了酒水,不由挑了挑眉,這大約是楚華年吩咐的吧。


  對面楚華年挽袖,含笑斟了杯酒,「妙言,朕敬你這一杯。」


  沈妙言眉眼彎起,自個兒也倒了杯酒,卻是清晰嗅見酒水中的迷藥味兒。


  飲酒時,她不動聲色地以袖掩住小嘴,垂眸盯著那清亮桂花酒,暗道這廝是越發肆無忌憚了,堂堂寺廟,佛祖眼皮子底下,竟也敢做這種苟且之事。


  她垂眸,將酒水飲盡,又盡數吐在了帕子上。


  楚華年那壺酒大約是沒問題的,他飲了半壺,面頰微紅,正掏心掏肺般說著好聽的話兒:「朕從前就知道你是個美人胚子,如今一見,果然是世間罕有的傾國傾城色……」


  「你自幼就與皇兄約為婚姻,中間卻出了些岔子。妙言,如今你既然回了楚國,那婚約,不如就繼續履行?皇兄雖不在了,可我倒也願意頂替他……」


  他說著,眯了眼睛,把手伸了過來,似是想要覆上沈妙言的手。


  沈妙言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皇上醉了。」


  「與美同游,朕怎會醉?」


  角落裡的一爐助情香,正裊裊燃燒。


  他已是心猿意馬,還想繼續撩撥沈妙言,卻見她搖晃著杯中酒水,聲音極清冷:「知道你與楚雲間的差距在哪兒嗎?」


  楚華年一怔,她怎麼會如此清醒?

  沈妙言攥住酒盞,「他心中有信仰,敬神佛,他起碼是個人。而你,佛祖眼皮子底下,也敢焚助情香這種骯髒東西,還想在寺廟中行那苟且之事,楚華年,你連畜生都不如。」


  語畢,她徑直把那盞酒水盡數潑到他臉上。


  楚華年閉了閉眼睛,任由冰涼酒水順著面龐滑落,唇角卻噙起一抹冷厲陰狠的微笑:「果然是個潑辣性子,想必等會兒在床上,那滋味兒定然是,妙不可言……」


  話音尚未落地,他猛地襲向沈妙言。


  他是楚國的皇帝!

  這天下都是他的,他不過想嘗嘗這個女人的滋味兒,她怎敢反抗?!

  沈妙言面無表情地側身,隨手拎起桌上的酒壺,直接照著他腦袋砸去!

  楚華年堪堪避開,沈妙言一手作刀,照著他側脖頸就是重重一下。


  男人身子晃了晃,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沈妙言嫌棄地擦了擦手,知曉此時院子外面都是他的守衛,因此沒從前門出去,反而繞到後門,悄無聲息地潛出了這座幽癖小院。


  她獨自穿梭在承恩寺中,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種滿石榴樹的院落里。


  已是秋天了,落下的石榴葉子在地面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半點兒聲音也無。


  她仰頭望向居中的一棵石榴樹,這麼多年過去,這石榴樹比她離開那年要粗壯多了。


  樹枝幾近光禿,縱橫交錯的青灰色枝椏,將高遠的藍天分割成碎塊。


  這樣的石榴樹,是藏不住人的。


  她還記得那年浴佛節,這地上落滿了火紅燦爛的石榴花。


  她藏在這棵樹上,那個男人穿玉白錦衣,腰間系著條金絲嵌玉腰帶,踩一雙祥雲靴,負手打樹下走過。


  他折了枝石榴花,吟誦著「見說上林無此樹,只叫桃柳占年芳」。


  許是發現了她躲在樹上,吟完那句詩,他仰頭望向了她。


  陽光下,她仍記得他仰起頭時,那張面如冠玉、俊美出塵的臉。


  可那本該溫柔謙和的臉上,卻偏有一雙極為凌厲的眼睛。


  她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


  ……


  沈妙言負手站在光禿禿的樹下,閉了閉眼睛,莫名有些淚意。


  她折下一枝仍帶綠葉的石榴枝,揚長而去。


  張祁雲早等在了大雄寶殿外,見她過來,輕聲道:「可要返回宮中?」


  沈妙言不語,沉默著踏進大雄寶殿,彷彿祭奠般,將那枝石榴樹枝輕輕放在香案上。


  她仰起頭,虔誠地注視著那尊金身佛像,「我不知世上是否有神明,但您若真的存在,就請您庇佑他……他對得起蒼生,對得起家國,此生中唯一對不起的,只是那道不該下的聖旨。如今想來,他大約也曾日夜懺悔過吧?」


  佛祖用細長的眉眼,慈悲地俯視著她。


  香案前供奉的晚秋蓮花,正一瓣一瓣聖潔開放。


  不知過了多久,沈妙言眼圈紅紅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有初學念經的小和尚,誦經聲透著懵懂,隨風彌散在山寺中:

  「……下兜率天宮,皇宮降跡,雪嶺修因。鵲巢頂,三層壘,六年苦行。若人皈依大覺尊,不墮沉淪……」


  她和張祁雲從人跡罕至的後山門,徑直離開了承恩寺,再度往沈國公府的陵園而去。


  先前楚華年在,她並不覺得她可以好好拜祭家人。


  進了陵園,她徑直踏進沈家祠堂。


  祠堂中光線昏暗。


  她跪坐在房中的蒲團上,面對那上百塊牌位,目光最後落在爹娘和祖母的牌位上。


  她有很多委屈想告訴他們。


  她知道在他們眼裡,無論她長成多少歲,她仍然是個小孩子。


  秋日午後的陽光透著懶意,從窗欞中透進來,在她的裙擺上跳躍。


  她把她離開楚國的這八年,細細與他們訴說。


  說到歡樂時,笑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


  說到傷情處,又眼淚簌簌彷彿被人欺負而向爹娘尋求保護。


  人這一生很長,卻又很短。


  足足八年啊,那八年時光於她而言無比漫長,可如今細細道出,卻也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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