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8章 天香引

  她頭痛欲裂,慢慢坐起身,偏頭望向帳外。


  纖纖玉手輕輕挑開帳簾,只見這是間花花綠綠的女子閨房,擺設得很有些俗氣,牆面上甚至還貼著幾幅露骨的工筆畫。


  外面隱約傳來男子們的調笑聲與女子的嬌嗔,顯而易見,這裡該是青樓妓館。


  那麼把她葯暈的人,應當不是為了把她送回相府拿賞金,而只是看中她的容貌,把她賣進青樓。


  逃出青樓倒是不難,就怕青樓里的人突然發現她就是君舒影要找的人,又把她給送回相府……


  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正欲下床,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一位老鴇模樣的女人堆著滿臉笑踏進來,「喲,姑娘醒了啊?姑娘姓甚名誰,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沈妙言搖首。


  女人的老臉笑成了菊花兒,「姑娘喚我李媽媽就好,這地兒呢,名為天香引,乃是清水城最大的歌樓。我瞧著姑娘穿著普通,料想你應是哪座府里的丫頭。你既到了這裡,就好好待著,吃香喝辣、綾羅綢緞,一樣少不了你!豈不比給人做丫頭強?」


  沈妙言聞言輕笑。


  她不慌不忙地下了床,走到梳妝台前坐了,仔細把長發梳理整齊,「什麼歌樓,說得好聽,不就是座青樓嗎?你要我在這裡做個暗娼,若我不肯,不知又有什麼後果?」


  李媽媽抿嘴一笑,「原以為是個溫婉大方的姑娘,瞧瞧這張嘴,沒想到竟是個潑辣的!小姑娘,你大約沒進過青樓吧?青樓里規矩可是多得很,如今我好聲好氣地與你細說,你便該從了我。你若不肯,我這樓里,自有十八般武藝,叫你曉得我們的厲害!」


  她話音落地,房門被推開,五六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站在門檻外,個個凶神惡煞地盯著沈妙言。


  沈妙言從菱花鏡里瞥了他們一眼,仍舊不以為意地輕笑。


  她正要說話,一名小丫頭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來,對著李媽媽一陣耳語。


  李媽媽皺了皺眉,沒再管沈妙言,匆匆就離開了。


  那五六個男人也跟著她離開,一時間,沈妙言倒是被人晾在了這裡。


  她梳理好髮髻,起身理了理衣裙,大大方方地抬步走向門外。


  這裡是三樓,樓層乃是圓形結構,從扶欄上可以俯瞰整座大堂。


  樓中建造得金碧輝煌,來來往往皆是富家公子,樓內的姑娘們聲輕體軟,正與他們說笑玩鬧。


  珠簾間隔的角落裡,一位黑衣琴師正在撫琴。


  悠揚琴音遼遠曠達,倒是為這俗氣的歌樓添上了些許雅意。


  「天香引……」沈妙言輕聲吟誦出這座歌樓的名稱,不覺好笑,「名兒倒是取得不錯,可樓里乾的卻不是什麼好事……」


  她說著,目光再度落在那位黑衣琴師身上。


  他穿的大氅頗為寬大,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張削薄淡紅的唇瓣。


  唇角微微揚起,右頰上隱約還有個米粒大小的酒窩。


  看著,有些面善……


  她想著,餘光注意到暗處有人,知曉那李媽媽大約派了人監視不許她逃跑,因此倒也不急著逃跑了,反而起了在這花樓里逛逛的心思。


  她慢吞吞尋到往樓上走的木製雕花樓梯,踩著鋪在台階上的紅毯,不慌不忙地往樓上去了。


  天香引共有七層。


  她爬到第六層,就見這層的雅座只剩下六間,俱都寬大豪奢,大約唯有一擲千金,才能買下這裡的一夜春宵。


  而這裡的客人也極少,除了來往侍女,沈妙言幾乎沒有看見什麼男人。


  她瞥了眼樓下,只見角落那位黑衣琴師,仍舊在撫琴。


  他彈得乃是《四面楚歌》。


  曲高和寡,悲愴蒼涼的曲調,與這花樓里的氣氛著實不符。


  已有客人喚來侍女要求換曲兒,可那些侍女俱都陪著笑,並不敢擅自命令那位黑衣琴師換曲。


  沈妙言挑了挑眉尖,暗暗猜測那位琴師在這花樓里的地位,應當不低。


  她想著,正要繼續往七樓跑,忽然被人攔住。


  兩名黑衣暗衛,面無表情地守在樓梯口,望向她的目光充滿了戒備。


  沈妙言歪了歪頭,「我不能上去嗎?」


  兩名暗衛並不說話。


  其中一人的手,甚至已經放到腰間佩劍的劍柄上。


  沈妙言不以為意地轉身,「不肯讓我上去我就不上唄,大男人對著姑娘家拔劍是什麼道理?」


  說著,忍不住抬頭望向七樓。


  對面是一座雅座,門窗俱為紫檀木,細細雕琢鏤刻著繁花枝葉,嵌著薄如蟬翼的高麗紙,檐下還懸著兩盞正紅風燈。


  一眼望去,雅緻非常。


  而令沈妙言詫異的是,那高麗紙後面,正映出一位小姑娘的身影。


  小姑娘看起來嬌小非常,約莫只有八九歲,隱約能看出穿戴十分華麗隆重,正隨著《四面楚歌》的曲調,一板一眼地舞蹈。


  雖然幼小,可舞姿卻格外鄭重嚴謹。


  她欣賞了片刻,目光又回到黑衣琴師身上。


  這花樓繁華熙攘,可他的全副心思,似乎都在琴曲上。


  唇角始終漫不經心地勾起,酒窩淺淺,莫名帶著一絲邪氣。


  就彷彿,他彈這支曲,只是為了七樓那個小小的姑娘。


  沈妙言的目光,忽然轉到黑衣琴師的雙手上。


  那是一雙少年的手,格外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她眉尖輕蹙。


  這位琴師……


  為什麼和相府里那位大祭司,如此相像?

  恰在這時,《四面楚歌》臨近尾聲。


  裊裊琴音於花樓中彌散開,宛若繞樑。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似是察覺到她凝視打量的目光,黑衣琴師抬頭望了過來。


  沈妙言一個激靈,連忙躲到朱廊后。


  總歸是害怕的,萬一這琴師就是相府里的大祭司,君舒影必然就會知道她的行蹤……


  過了會兒,她抬眸望向樓下。


  大堂角落,珠簾后空空如也,黑衣琴師與他的長琴都不見了蹤影。


  她鬆了口氣,又抬頭望向七樓。


  薄如蟬翼的高麗紙后,那個小小的女孩兒穿著厚重華貴的十二幅羅裙大袖,保持著最後折腰的舞姿,一動不動。


  寬大的長袖緩慢落下。


  猶如折翼的蝴蝶,

  亦有千年前虞姬于軍帳中自刎的凄艷絕倫。


  沈妙言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莫名覺得,這小小的女孩兒長大后,定然傾國傾城。


  她忍不住攥了攥雙手,越發看不透趙地這邊的局勢。


  相府中的大祭司究竟是誰,

  這天香引的琴師又是誰,


  那七樓被關著的小女孩兒又是誰?


  良久后,她輕輕嘆息,抬步離開了六樓。


  花樓尚算安全,她倒也沒有急著離開。


  入夜後,她沐過身,被李媽媽逮著一頓諄諄教導,不停在她耳邊嘮叨做暗娼的各種好處,直把她說得哭笑不得。


  好在她天生一張會說話的嘴,便是比起八面玲瓏的李媽媽也不遑多讓,很快就把李媽媽打發走了。


  她正要計劃一下如何逃出天香引和清水城,有侍女推門而入,恭敬道:


  「姑娘,我們姑娘有請。」


  沈妙言挑眉,「你們姑娘是誰?」


  那侍女笑吟吟地朝她福了福身子,「我們姑娘說,姑娘白日里曾在六樓看她跳了很久的舞,想來應是知己。因此,想請姑娘去七樓說話解悶兒。」


  沈妙言來了興緻,也起了幾分好奇心,笑道:「那你領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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