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0章 從前的國師府
沈妙言昨夜睡得極好。
醒來時,只覺羅帳里十分暖和,便是只穿著絲綢中衣,也並不覺得冷。
她鬆開抱了一夜的軟枕,坐起身挑開羅帳,就看見君舒影正推門進來。
男人手裡捧著一盆熱水,見她醒了,俊美如畫的面龐上便立即噙起格外溫柔的微笑。
他走過來,親自侍奉少女梳洗,「這洗臉水被我加了些玫瑰汁子,妙妙當是喜歡這味道的。」
他總是體貼入微的樣子。
沈妙言把長發撩到耳後,乖乖地開始洗漱。
坐在梳妝台前時,她望著鏡子里替她梳頭髮的男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心裡的某個角落,總像是缺了一塊兒。
「四哥。」
她喚道。
「嗯?」
「為什麼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和事,你能告訴我嗎?」
君舒影看向菱花鏡。
鏡中的小姑娘滿臉疑惑,乃是真心向他求解。
可他,又怎能把一切都告知她?
他可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
於是他俯身貼在她的面頰旁,依舊笑得溫溫:「妙妙從前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女,只是後來遇到了負心漢,傷心過度,才變成現在這樣……遺忘過去,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至少,你永遠不必為過去的事兒煩惱。」
他亦知曉,過去的妙妙,實在背負了太多太多。
就算她能和君天瀾長相廝守,可他們中間隔著那麼多人命,按照妙妙的性子,大約午夜夢回時,都不會快樂的吧?
如今的妙妙,才能有機會得到真正的幸福啊!
而沈妙言對他的話將信將疑。
君舒影給她梳好髮髻,不知從哪兒掏出個厚實紅封,「這是我給妙妙的壓歲錢,妙妙看看可歡喜?」
突然到來的驚喜,把少女心底的疑慮趕到了一邊兒。
她歡喜地接過紅封,在拆開封口時,動作卻莫名頓了頓。
記憶里曾有個男人,也這般給過她紅封。
她很小心地把那紅封藏起來,多年都捨不得用裡頭的銀票。
她抬眸,看向跟前這個溫溫柔柔的男人。
是他嗎?
過去陪伴她的人,真的是他嗎?
恰在這時,有侍女進來,恭敬地請二人去前廳用膳。
用罷早膳后,君舒影去書房清點這陣子花出去的銀票,沈妙言則獨自遊盪在府邸里。
大年初一,府邸中張燈結綵,侍女們人來人往,也算熱鬧。
這是她幼時的家呢。
她穿過蜿蜒的雕花長廊,胭脂紅的羅裙在風中微微搖曳。
目光掠過假山,掠過花園,掠過遠處的湖泊與紫藤蘿花架,她卻根本無法想起幼時的一切。
就好似她整個人被剝離成了兩個。
從前的記憶離她而去,如今的她,像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孩,什麼也不記得,可以依附和信任的,似乎只有四哥……
快要轉角時,她聽得對面游廊里有人議論:
「說起來,咱們主子真真是姿容無雙,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好看的男人呢!」
「我也是、我也是!不過,咱們主子那麼好看,怎的找了個傻子做夫人?」
「是呢,聽說那位夫人已經記不得過去的事情了。你們說,跟個傻子在一塊兒能有什麼意思?」
「哈哈,怎麼,芙兒姐姐莫不是想做主子的侍妾?還是說,你想取代那個傻子,做這府邸的女主子啊?」
幾個丫鬟笑成一團,打打鬧鬧地轉過拐角。
沈妙言就站在那裡,靜靜盯著她們。
丫鬟們驟然看到她在這裡站著,頓時駭了一跳。
她們紛紛低頭,十分敷衍地行了個福身禮:
「夫人!」
沈妙言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們。
直到把她們盯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才幽幽開口:
「我只是忘記了一些事,但並非傻子。你們幾個出言不遜,我定然會告知管家,把你們盡皆發賣了。」
說罷,極冷漠地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幾名侍女獃獃立在原地。
等回過神時,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竟一個個嚇軟了膝蓋,紛紛跪倒在地。
那名為首的侍女,驚恐道:「你們剛剛發覺沒,我怎麼覺著,這夫人的眼神好生可怕,就跟,就跟傳說中那位魏北的女帝陛下似的?!」
「是很可怕不錯,可你見過女帝嘛你?快別胡說了!我尋思著夫人大約只是嚇唬咱們,咱們還是趕緊回屋吧,下次見了她,還是避著走比較好呢!」
幾名侍女商量著,忙起身跑了。
而沈妙言離開游廊后,徑直朝府外方向而去。
並沒有人管束她,因此她輕而易舉就離開了沈府。
沈府外是熙攘繁華的街道。
她在街道上站了會兒,眼底皆是茫然。
過不久,她轉過身,朝一個方向走去。
其實她自己也並不知道,她會走到哪裡去。
只是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走。
有時候,人的腦子會遺忘一些東西。
可身體,卻會代替頭腦,下意識地做出習慣性的反應。
她整整走了一個時辰。
最後,
停在了一座宏偉端嚴的府邸前。
兩座巨型石獅子風雨無阻地守護在府邸外,九級青石台階落了細雪,一直通往朱紅大門。
大門緊鎖,檐下掛著的兩盞紅縐紗燈籠早已褪色。
高懸的匾額也已掉漆,需得非常努力,才能勉強分辨出匾額上「國師府」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
她望了片刻后,怕冷般緊了緊斗篷。
須臾,她踩著台階上的細雪,一步步走到府門前。
朱漆斑駁,灰塵拂面,這兩扇大門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開啟過。
她伸手握住生鏽的環形獸首。
試探著,叩了叩門。
下意識地,喚道:
「拂衣,開門呀!
「拂衣,我回來了!」
她喊完,自己卻也很茫然。
拂衣,
是誰?
她退後幾步,獃獃望著匾額上掉漆的大字。
正是新年,家家戶戶都貼了春聯,紅彤彤透著熱鬧。
可這國師府門口,卻清清冷冷,朱漆大門早已斑駁,紅縐紗燈籠也褪了顏色。
她伸手,慢慢撫了撫空落落的門側。
這裡,該貼有對聯的。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她低聲念叨出來,卻忘了這究竟是何人寫就的對聯,又該是哪一年的春聯。
檐下的燕巢早已空了,如同這座空落落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