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4章 犯賤

  幕昔年身著月白龍袍,側身而立。


  他緩緩抬起頭,伸手輕撫過一根橫斜枝椏。


  他的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白膩乾淨得彷彿透明。


  纖長指甲帶著淡粉琉色,輕輕掐下一朵冰花。


  他斜睨向馮銖,「愛卿受了內傷?」


  馮銖不語。


  「勞你為朕的小內侍出頭……只是,你擋下莫緗鑾那一擊,就等於背叛杜恆。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你,應當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他。他會如何對付叛徒,無需朕多言。」


  細雪伶仃。


  簌簌飄落在皇宮之上。


  馮銖靜立良久,直到雙肩都落滿了雪,才啞聲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自始至終,效忠的只有皇上!」


  幕昔年緩步走到他面前。


  他把掐下的冰花放到他的髮髻上,笑道:「馮相果然是聰明人。只是今後,只許對朕一人忠誠。否則,朕的手段,會比杜恆和莫緗鑾殘酷一百倍。」


  馮銖沉默著用力抱了抱拳,以此表達自己的忠心。


  幕昔年轉身,乘漫天落雪,朝皇宮深處而去,「雪夜路滑,朕已派親衛護卿周全。想來豺狼虎豹、魑魅魍魎,當無法對卿如何。」


  若有所指的話,令馮銖愈發對這位小皇帝刮目相看。


  原以為不過是顆中看不中用的棋子,沒料到這棋子,竟也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時候……


  他轉身欲要出宮,尚未踏出幾步,就聽得背後有雜亂的腳步聲追來。


  回過頭,就瞧見來人正是南宮墨。


  少年來得匆忙,喘著氣兒在他跟前停了。


  細雪瀰漫,他穿著統一的淺藍色內侍服制,越發襯得肌膚白細,姿容清秀。


  這麼著急喘氣的時候,細小霧團從嫣紅唇瓣中呵出,別有一番美態。


  馮銖瞧著,面無表情地眯了眯眼。


  南宮墨小心翼翼從寬袖中掏出一隻鏤花銀手爐,「你無論去到何處都慣愛騎馬,從不知乘坐暖轎。可晚間天寒,很容易就凍著了。這手爐你且拿著,揣在懷裡也好,放在寬袖裡也罷,總能叫你暖和些。」


  馮銖冷聲:「南宮墨,你是不是有病?!」


  南宮墨詫異抬頭,濕潤清澈的眼眸,滿是不解。


  「你父親害死我爹娘,而我為了報仇,也逼死了你父親。隔著深仇大恨的我們,乃是仇家!仇家,你到底懂不懂?!」


  馮銖吼完,朱紅宮巷裡安安靜靜。


  甚至靜得能聽見落雪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南宮墨忽然笑了笑。


  他生得清秀漂亮,這麼笑起來時,雙眼彎成了月牙兒,十分討喜。


  「我當是什麼大事……相爺大約不知道,父親臨終前,曾與我說過,他承認是他利益熏心害死相爺的爹娘,多年來,他亦覺十分後悔。他說他不恨你揭發他的罪行,因為每個人犯了錯,都應該受到制裁。」


  少年眼中浮現出一抹看透人世的無奈,「相爺,父輩的恩怨已經過去,我不恨你,因為你曾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大哥……我這個人,最是心軟,也最念舊情……大哥,我總是盼著,咱們還能恢復從前的關係呢!」


  他說完,朝馮銖笑了笑。


  纖細的手,再度呈上暖爐。


  馮銖眼圈發紅。


  他盯緊了少年,一字一頓:「在我看來,所有的恩怨,都不可能一筆勾銷。南宮墨,你欠我的,可是多得很!」


  「那我就努力還到大哥滿意為止!」


  「犯賤!」


  馮銖冷聲,抬手就打翻了那隻暖爐。


  滾燙的炭掉落在南宮墨身上,把那身嶄新的襖子燒出好幾個窟窿。


  少年「嘶」了聲,強忍著木炭灼燒皮膚的疼痛,怔怔望著跟前高大的男人,愣是沒敢說話。


  馮銖不曾看他一眼,冷著臉轉身走開。


  大雪瀰漫。


  南宮墨靜靜站在雪地里,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越走越遠。


  直到男人的身影在雪霧中化作黑點,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那個人,


  大約終究是,

  遙不可及了。


  ……


  北幕大雪紛飛。


  遙遠的魏北,卻正是鳥語鶯啼的暮春。


  只是位於地下深處的鬼市裡,卻是不見鳥語花香的。


  魏化雨攜鰩鰩下了龍輦,似笑非笑地踏進天香引,「自鎬京城一別,蕭公子別來無恙。」


  蕭廷晟步履散漫,跟在他身後兩步的位置,瞥了眼鰩鰩的側臉,笑語嫣然,「聽聞皇上迎娶了大周公主,我瞧著你們夫妻感情似是極好,真是可喜可賀啊。」


  魏化雨微微一笑,沒接話。


  大堂中早備好了座位。


  他與鰩鰩落座后,淡淡道:「天香引乃是天下有名的清館,聽聞其中美人如雲,更兼多才多藝,不知朕今日,可能長些見識?」


  蕭廷晟同樣撩袍落座。


  他沒及時搭理魏化雨,目光先望向不遠處的蕭廷琛。


  這位同胞而生的弟弟,至今大約仍不知道他的存在。


  瞧著坐姿懶散,倒是與他有些相像。


  而他身邊那位姑娘……


  應就是蘇酒。


  他的未來弟媳。


  兜帽下的雙眼,盛滿了旁人難以窺見的溫柔。


  魏化雨見他不搭理自己,卻只盯著蕭廷琛看,不覺皺眉,「蕭公子?」


  「嗯?」蕭廷晟回過神,唇畔漾開笑意,「雖說美人如花隔雲端,可皇上既要欣賞,我天香引還是能拿得出幾位的。」


  「朕眼光甚高,唯有我家風兒這般容貌的,方能入我的眼。」


  魏化雨輕笑著,捻了捻鰩鰩的玉手。


  蕭廷晟看了眼鰩鰩,不以為意地打了個響指。


  縹緲樂聲,徐徐響起。


  一道垂紗緩慢自大堂落下,因為光影的作用,垂紗后清晰倒映出一位窈窕美人。


  她隨著樂曲而舞。


  儘管不曾露出真容,可舞姿卻極其撩人,再加上原就出眾的身段,折腰間越發勾人嬌媚。


  叫大堂里的男人們,幾乎看直了眼。


  蕭廷晟飲了口茶,笑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所謂美人,應當琴棋書畫樣樣俱全,如此才能培養氣度。而舞技,則更應該是女子的基本功。


  「此女乃是我天香引最優秀的舞姬,魏北所有教授舞藝的先生,皆出自她的調教。皇上以為,如何?」


  魏化雨捻著腰間玉佩,並不接話。


  若他說只是尋常,那麼這蕭五必定會請他拿出更好的舞姬。


  可偏偏,他素來反對鋪張奢靡,因此宮中教坊司里只養了幾個尋常舞姬,與那垂紗后的女人相比,無疑是野雞與鳳凰的差別!


  ,


  天冷了,抱住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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