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深深 077 舊年陰私
如瑾眉頭一凝:「怎麼回事?」
三番五次,沒完沒了,到底這件事還要翻覆多久才能罷休。屋中就只有胡家娘子絮絮叨叨的聲音,說了一會,她自己也覺出不對味來了,訕訕笑著住了口。
如瑾索性也不跟她廢話,直接道:「你這張嘴,這通身氣派,倒真是個做生意的,行起事來也滿是銀子味道。想必這麼多年供著我家的布料針線,賺了不少銀子,也送進來不少銀子。只不知你日前要見我母親,是想送什麼?」
錢家娘子一時有些愣,被如瑾太過直白的言語驚了一下,好在反應快,馬上回過神來,堆了一臉的笑:「姑娘說笑了,奴家也沒想送什麼,就是來跟太太請安混個臉熟,日後好殷勤侍奉。」
「日後?」如瑾注視她,「你覺得,會有日後么?你給東府那邊送了多少銀子,以為別人不知道?我家祖母是最討厭這些事的。」
錢家娘子眼睛轉了轉,似乎明白了什麼,看一眼旁邊侍立的青苹,湊前兩步低聲道:「姑娘且容奴家說完,奴婢上次來是帶了些心意,小小物件不成敬意,還請姑娘笑納。」說著從袖口裡掏出一個做工精巧的荷包,雙手奉上。
如瑾一偏臉,青苹上前接了,直接打開荷包將裡頭一張紙抖了出來。如瑾就著青苹的手瞧一眼,眉頭微動:「五千兩?看來你這些年真是從侯府賺了不少,捨得下這本錢。」伸手拽過荷包和銀票一起扔到錢家娘子腳下,「這些我不稀罕,我母親更不稀罕。若是告訴祖母,祖母會有什麼想頭我可不知道。」
錢家娘子臉色一白,頓時發現自己會意錯了:「姑娘……」
如瑾揚臉:「拿著你的銀票離開我這裡。回去好好想清楚這次查賬為的是什麼,有什麼要交待的提早說出來,我母親也許會網開一面。否則,憑你這張銀票,以後針線房就得換家綢緞鋪子。」
錢家娘子待要分辯,青苹將荷包銀票都塞進她懷裡,「請隨我出去。」如瑾轉了身面向窗外,再不看她。錢家娘子目光閃了一閃,福身行禮,恭敬告退。
晚飯後孫媽媽過來,從青苹那裡聽了經過,想了想,問道:「姑娘可有把握?」
如瑾彎唇:「咱們不需要什麼把握,一切在她自己。」
孫媽媽沉吟道:「也對,大不了我們換一家鋪子,左右沒有損失,可對胡家來說就不同了。看那胡家娘子倒是個機靈人,就不知道是真聰明還是假機靈。」
如瑾道:「若她不聰明,其他商戶也許會有聰明的,這事上我們不急。」
……
連接幾日的驗貨查賬,最先一批的三家商戶都有些說不分明的地方,概因查得太過突然來不及遮掩,有的是以次充好,有的是價格過高,最嚴重的算是胡家,幾筆布料賬目空有記錄,沒有貨物。消息藉由錢媽媽傳到藍老太太那裡,老太太不免上火。
錢嬤嬤就勸:「您還是在這上頭少操心吧,自從上次風寒之後,雖然面上好了,其實您身子什麼狀況自己還不知道么?老奴看著都心疼。這些從中取利的事情也是司空見慣,小戶人家稍微富裕一些,雇個打雜老媽子還能被人誑了買菜錢,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呢。查出來,理順了就完了,您生哪門子氣。」
次日秦氏晨起請安時也勸:「媳婦行這事本為整頓家風,讓府里更清凈,奴才們更勤謹,您也就更能享福。若是因此牽累您動氣傷身,那媳婦還不如不做。而且這次查出來的也不算大過,比如那胡家的空賬就是底下丫鬟們的衣料子而已,沒傷著主子分毫,讓胡家補上也就算了。」
「換了這家吧,總得殺只雞給猴子看。」藍老太太不想放過。
如瑾上前笑道:「祖母莫生氣,經了這次的事,不用殺雞猴子們也都老實了,給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顯得咱們侯府有氣度。何況這家是嬸娘當家時換上來的,若是這時節遣了人家,叔父回來恐怕臉上不好看。」
提起小兒子,藍老太太略有動搖,「那就看日後吧,若是再有錯處,可絕對不能姑息!」
午後接著查賬時,錢媽媽被其他事支開,如瑾帶著胡家娘子進了裡間,開門見山:「今晨祖母要拿你家立威,是我攔下了,但祖母說了還要看日後。什麼是日後,由誰看,怎麼看,自然不是她老人家親自來盯的,你懂么?」
胡家娘子本就已經心中惴惴,聽了這話臉上也顯了惶急之色,但還算能保持鎮定,略略思索之後,覷著如瑾臉色,試探回話:「奴家明白,胡家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定然規規矩矩做生意。日後一切全都仰仗夫人和姑娘,姑娘若有什麼吩咐儘管說,胡家上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替姑娘辦得妥妥噹噹。」
「刀山火海不必了。」如瑾笑了笑,「想必你想了這麼多天,也想明白了我所求為何吧?說來我聽聽。」
胡家娘子這幾日在藍府里,得空就跟丫鬟婆子們閑聊,隻言片語中也大致推測出了一些眉目,此時將前前後後細節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最終橫了心,上前兩步。
「姑娘,這些年給府上辦差,胡家上下都是兢兢業業不敢含糊,若是府上有什麼吩咐絕對一絲不苟。比如前幾年有一次,二太太送了一些緞子和染料到鋪里讓幫著染色,雖然胡家不經營染色這塊,但也按吩咐做成了。」胡家娘子聲音又壓低幾分,「說來不怕姑娘笑話,二太太拿來的染料很是獨特,顏色鮮亮,還帶著香氣,奴家見了也是喜歡,偷偷私藏了一些在家裡。」
如瑾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十分意外。真是沒想到,一步閑棋,有了這樣的收穫。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了些興趣,想看看是什麼好東西,改日送來些給我瞧瞧。」如瑾注視她,「你也真是膽大,敢藏府里的東西。」
胡家娘子端詳如瑾神色,心下大大鬆了口氣,眼睛一垂,笑道:「只因二太太的吩咐太特別,已經織了錦花的緞子還要染色,染料香氣又與眾不同,奴家就留了心。」
如瑾淡淡道:「你很聰明,知道給自己留後路。去吧。」
胡家娘子知道自己賭對了,行禮退下,臨走還說:「奴家還記得那些緞子的顏色花樣,改日尋了類似的給姑娘送來過目,但求夫人和姑娘日後照拂。」
湘竹簾櫳微微晃動,將午後日光剪成細碎的空影,虛虛落於光潔地面上,似是微風拂水漾成的波。如瑾臉上僅存的一點笑意終於完全冷了下去,抬頭看看紗窗外明晃晃的日頭,卻只覺背脊發寒。
幾年前的事……原來幾年前,東邊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思。可憐她們一直蒙在鼓裡,一直不曾察覺。可憐她要重生一世才能洞悉這陰私種種。
眼前這一點一點艱辛的前進,只有上天知道,全是由鮮血與屍身換成。
……
這日晚間,如瑾和往常一樣在燈下展卷鋪紙,教丫鬟認字。
碧桃和青苹學了些字,其他幾個近身侍婢看了羨慕得很,私下裡就纏著碧桃兩個教她們,如瑾知道了,索性每日將眾人喚過來一起教,因此如今每日晚飯後屋裡都聚著五六個丫鬟,一起對著白紙上碩大的字體努力死記硬背。
這是每日里如瑾最輕鬆的時光,不用幫母親打理家事,不用想那些勾心鬥角,只用濃墨蘸筆寫上簡簡單單幾個最常用的方塊大字,然後就坐在一邊瞅著女孩子們皺眉的樣子作樂。
「姑娘別只顧笑我們,難道姑娘小時候初學認字不困難嗎?」碧桃一向爽直。
如瑾笑:「我可沒你這麼笨。」
其他人都呵呵笑起來,說起來也怪,平日碧桃看著挺機靈,認起字來卻是幾人當中最慢的一個,連最後入門的冬雪都趕上她不少,因此沒少被大家笑。
正說笑著,突然一個小丫頭風風火火從門外跑進來:「姑娘,侯爺回來了,正在老太太那邊呢,太太已經去了,讓您也快點。」
眾人全都愣住。如瑾心中卻是一驚。
前一世里,她記得父親回來的可沒有這麼快,是到了夏末老太太生辰之前才趕回來的。如今卻是為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麼早返回,而且事先都不著人先回來通知一聲,就這麼趕著進了門?
「給我換衣服。」如瑾站起來,連忙催促丫鬟們將她晚間穿的家常單衫換下來,穿了日常的衣服,理了理頭髮釵環,帶人匆匆朝南山居而去。
一路上另有幾盞燈籠先後匯聚而來,乃是藍琨隨著乳母、以及藍如琳藍如琦二人。如瑾帶著幾個弟弟妹妹一同進了南山居院子,沒進門就聽見裡頭傳出父親的聲音。
如瑾不免眼眶一紅,借著燈影掩飾連忙眨了眨眼睛,將淚水逼回去。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次隔了生死的相見。
前世,自從進了宮,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直到最後聽到整個藍家被抄、父親伏誅的消息,直到被人灌了毒酒,兜兜轉轉,渾渾噩噩,她重生之後這麼多天,終於可以與父親相見。
儘管父母之間有隔閡,儘管父親對她並不是那樣疼愛,可血濃於水,她還是不由的心潮起伏。
「給父親請安,您一路可好?」
進了屋子,看見那個記憶中已經模糊的人,如瑾終於沒忍住聲音里顫抖的哽咽,盈盈跪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