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買賣
做交易的人,先口上說暗語,比如賣家說:新出土的山根。
山根就是玉器的意思。
買家一聽,如果有興趣,就會詳細詢問:山根多重?
這重量其實不是指真正的重量,而是指年代一類。
兩人一番暗語對下來,交換了買賣物品的信息,如果這門生意想繼續,就得先估價。
過去都是寬袍大袖,兩人用袖子遮住手,玩袖裡乾坤,各自比手勢出價,價格估好,便可以去真正的店鋪里詳談。
若有人想組織『掌眼』挖蘑菇怎麼辦?也行。
那些上了年頭的古玩店,大多有自己的『供貨商』,如果你想挖蘑菇,只要找准這樣的店家,對方覺得你可信后,便會牽線搭橋,事成之後,倒出來的東西,店裡全收了。
這其中的門道數不勝數,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現如今的潘家園,進行了現代規劃,鬼市兒也沒有了,賣的貨裡面,一百件有九十九件是假的。這些假貨,專門用來坑外國同胞。那些外國人近年來特別推崇中國的古玩,都喜歡來潘家園『淘寶』。
雖然時事在變化,形式也發生了改變,但這些暗地裡的交易,依舊在潘家園熱火朝天。有句話是這麼形容的:不懂古玩的,就去琉璃廠,那邊兒假貨少,上當幾率低,但好貨不多。真正懂行的,會看會聽會聞會說的,都是去潘家園,那地方雖然看起來寒顫,但地下流動的,可都是硬貨。
我和豆腐下了車,一路往裡逛。
這地方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人流如織的,比深圳那華美的古玩城可熱鬧多了,走在裡面摩肩接踵,汗流浹背,兩旁一道道過去全是擺地攤的,什麼黃貨白貨山根雙圓混球軟片兒硬片兒親口大口長頸,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多了去了。
我和豆腐看的眼花繚亂,目光所見到的全是仿古貨,耳里聽到的也都是胡天海地的交流聲,什麼我這對珍珠耳環是當年慈禧太后戴過的,我這個鎏金龍木桶是當年同治皇帝上廁所用的,我和豆腐逛了一圈,都是些西貝貨。
我心想:這些擺地攤的,都是些水貨,真正的行家沒準兒還在裡頭的店面中,還是抓緊時間往裡面看看。正打算帶著豆腐走快些,忽然聽到旁邊一個擺地攤的,正在忽悠一個老外。
那擺地攤的頂著一個速食麵頭,身上穿著文化衫,臉上全是大疙瘩,往人堆里一扔,可以嚇壞一堆姑娘。
只見他手裡拿了個親口,也就是碗。那碗黃色,上面繪了彩龍,正忽悠那老外說:「……這是康熙黃釉瓷,不能少價,看你是個有緣人,古董講究的就是個緣分,兩千塊你拿走,咱們交個朋友。」
豆腐不太懂古玩,說:「這麼一個破碗,真的還是假的,能值兩千嗎?」
我說:「清代黃釉瓷燒制最好,工藝最高的,是雍正時期的貨。康熙黃釉釉質細而晶瑩,似雞油,所以又稱「雞油黃」,胎厚重而剔透。你看看那個,釉糙發青,而且帶著賊光,分量不用過手,看瓷片兒就知道不過關,是流水線上的批次貨,二十塊錢都貴了。」
原本這地方人來人往,我說的聲音又小,誰知那老外中文還真不賴,居然聽懂了我這一連串話,本來都要給錢了,聞言立刻罵那擺攤的速食麵頭是騙子,嘴裡說著:「goddamn!」趕緊走的遠遠的。
那擺攤的頓時怒了,雙手叉腰,打量著我,一幅被惹毛的樣子,說:「看得出來,你有兩把刷子,不過不懂別他媽瞎說。釉子發青,是『蛋黃青』釉,還有這光,這不是賊光,是『油頭』,常年把玩下來才能形成的油頭。你小子是來砸場子的吧?」
所謂的油頭,指的是人油,一件古物,如果經常有人去把玩它,人手上的汗液油份經常摩擦,久而久之便會吸油,表面泛出油光,一般有油頭的東西都假不了。
但古玩這東西考的就是眼裡,那碗要真是康熙黃釉親口,哪兒能才賣兩千,至少也得兩百來萬。我也不想跟這人瞎磨嘰,拉了豆腐就準備走,那攤主猛的往我跟前一站,說:「不許走,今兒個你不把話給我說清楚,別想離開我這鋪子。」
我這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他這麼一說,我還真來火了,冷笑一聲,正打算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是虎威,他忽然又壓低聲音說了句:「山根叼著鳳凰,六個六,借一步說話。」
豆腐也已經掄起袖子準備干架,聞言道:「什麼鳳凰六個六的,少和竇爺爺饒圈子,敢不敢打,不敢打就麻溜的閃開。」
我瞧豆腐趾高氣昂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這小子屬於典型的狗仗人勢,有人在旁邊撐腰的時候,就唯恐天下不亂,要我今天不在這兒,他一個人遇到這種事兒,我保證,他絕對是求爺爺告奶奶喊饒命。
豆腐不知道,我卻是知道,這人說的是道上的暗語。山根叼鳳凰,就是他知道我手裡有真貨玉器,而且是從女性的墓中挖出來的,至於後面的六個六,應該是他報的價碼,我對行話也並非全通,因此也弄不清楚這六個六究竟指什麼。
不過我有些奇怪,這人怎麼知道我手裡有貨?
難道我身上有什麼破綻不成?這麼一想,我好奇心上來,便對那人說:「土要翻新貨要過,走著。」
那人一聽暗號,眼睛一亮,立刻給旁邊一個攤主打招呼,說要回店裡接待客人,讓他幫忙照看一下攤位,接著便領著我倆一路往前走。走到前面,當街擺地攤的就明顯少了,兩邊都是古玩小門面。那人將我們引進其中一家小店,只見上面寫著『石聚來社』。
所謂的石,自然指的是玉石,這鋪子也不大,臨鋪一排玻璃櫃,後面一個屏風。那人進了鋪子,立刻關上大門,見豆腐盯著玻璃櫃里造型各異的玉器瞧,便說道:「二位,這些都是水貨,入不了二位的眼,咱們內里說話。」
這人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前面引路。
豆腐嘀咕道:「你倆剛才磨磨唧唧在說什麼東西?」我沖豆腐搖了搖手指,示意他靜觀其變。
那屏風後面是個小廳,待三人落座,我便問道:「你怎麼看出我有東西的?」
那人嘿嘿一笑,說:「做一行,要的就是眼力,不僅得有眼力,還得會聞。要說這聞功,潘家園我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打從二位從我鋪子前面過,我就從你們身上聞出一股老屍的味道,想必二位是剛從斗里出來,手裡肯定有熱貨。」
豆腐嘖嘖稱奇,驚嘆道:「你這麼一聞就能聞出我們身上帶著冥器?你別是猜的吧?那你聞聞我到底幾天沒洗腳了,聞出來我就相信你。」
那人估計沒遇到過豆腐這種火星腦袋,苦笑說:「您可真能開玩笑,我就直說了吧,除了聞還得看,你們身上屍油的味道太濃了,這味道別人聞不出來,可難不倒我,我一聞著味兒,就開始打量你們……」說著指了指我的褲兜,道:「這凸起的形狀,不是煙不是打火機還有三環紋,我估摸著,應該是個玉如意對吧?」
我小時候就聽爺爺講,倒斗這行里的聞家很多,一塊古物,放在鼻子下一聞,就能斷出年代。有個笑話,說有個盜墓賊摸出了個龍頭肛塞,出貨的時候,聞家往鼻子下一放,立刻說道:「這東西不好,墓主人死的時候肯定便秘了,屎沒拉乾淨,味兒太大了。」
但這種厲害的聞家比較少,我沒想到這速食麵頭其貌不揚,居然還有這本事。
只聽他自我介紹說姓石,原名石磊落,但行業里,都叫他外號『石疙瘩』。據說他臉上的疙瘩是有一次收錯了貨惹上的。
那是一個單幹戶從民國墳里倒騰出來的,那單幹戶挖墳開棺的時候,裡面有隻通體發紅,碩大如貓的癩蛤蟆,把盜墓的單幹戶嚇了一跳,掄起短柄鋤就將那蛤蟆給弄死了。那蛤蟆身上的血液染上了棺材里的東西。
民間有說法,說通體發紅的大癩蛤蟆是蛤蟆王,毒性很猛烈,而且無色無味,沾上什麼東西,那東西就會帶上毒。那盜墓賊聽過這說法,自己將東西用布裹了拿到石疙瘩這兒來賣,而且裝成不識貨的模樣,要了個比較低的價格。
石疙瘩還以為撿了大便宜,連忙買下來,把玩了沒多久,臉上便長起了疙瘩,怎麼治也治不好。
從石疙瘩曾爺爺那一輩兒起就是倒騰古玩的,在潘家園已經駐紮了兩代人,這個圈子裡,從下斗到出貨,各個環節沒有他不知道的,在北京一帶的古玩界,也算享有盛名。
我心說,如果真享有盛名,怎麼我一點兒都沒有聽說過?一看這人就是個吹牛吹破天的。
我和豆腐坐下,聽他越吹越不靠譜,不由得打斷他,說:「東西你到底收不收?」我心裡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如今我們被條子盯上,手裡的貨有些燒身,早早出手為妙。再來,這石疙瘩好歹也是潘家園的地頭蛇,怎麼著也知道些行情,或許還可以藉此向他打聽打聽呂肅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