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6一場報應

  袁義一手抱著袁煥,一手扶著安錦繡,一疊聲地喊著安錦繡主子,安元志卻還跪在地上發獃。


  林中又是一聲烏啼,急促地像是在示警。


  安元志聽到烏啼聲后,激靈了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從袁義的懷裡把自己的姐姐拉到了自己的懷裡,喊道:「姐,姐你醒醒啊,姐!」


  安錦繡哽咽了一聲,卻睜不開眼。


  「你說的話是真的?」袁義盯著安元志問道。


  安元志低頭看著安錦繡。


  袁義說:「你看著我說話!」


  安元志這才抬頭看向了袁義,神情痛苦地道:「你不信我?我是不是得哭死在我姐的面前,你才相信我的話?」


  袁義被安元志反問的啞口無言了。


  「白承澤還活著呢!」安元志跟袁義低聲強調道:「我死也要死在這個混蛋的後頭!」


  袁義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安錦繡現在這樣,他不能再亂了自己的心神。


  安元志說:「我姐姐有什麼安排?」


  袁義說:「明天是魏妃的生辰。」


  袁義的話說得顛三倒四,但安元志能聽得懂。


  袁義說完了話后,把袁煥送到了安元志的跟前,說:「我不能帶他進宮去。」


  安元志空出一隻手來,接過了袁煥。


  袁義也沒問安元志的意見,伸手就把安錦繡橫抱在了自己的手上,說:「接下來,主子還可以去哪裡?」


  安元志將假詔放進了袁義的衣襟里,說:「不是先得給我姐夫和阿威他們報仇嗎?」


  袁義說:「讓九殿下成皇?」


  「沒有權利,我們拿什麼報仇?」安元志看著袁義道:「明天就按我姐的安排做事吧,我會帶人找機會進京城的。」


  袁義說:「你帶兵進京城?你要去哪裡?」


  「自然是進宮,」安元志說:「你不必管我了,帶著我姐回去吧。」


  袁義看一眼被安元志抱在懷裡的袁煥,橫抱著安錦繡就要走。


  安元志又喊住了袁義,說:「你,回宮后,你好好勸勸我姐吧。」


  「你沒騙我們?」袁義又問了安元志一遍。


  安元志搖了搖頭。


  「那將軍的,他的屍體呢?」袁義問道。


  「在軍里,」安元志小聲道:「我們沒把我姐夫的事說出去,白承澤駐兵在向南河南岸,我們怕軍心生亂。你,你出去后也不要問袁誠他們了,讓大內侍衛們知道了我姐夫的事,他們一亂,明天魏妃生辰那事,我姐就白忙活了。」


  袁義抱著安錦繡走出了樹林。


  「哥,」袁誠看到袁義出了樹林,沒敢看被袁義抱在懷裡的安錦繡,低著頭問袁義道:「這個白承澤的人要怎麼辦?」


  袁義看向了跟著來的大內侍衛的小頭領,說:「把他押回宮去,等候娘娘發落。」


  這個小頭領沖袁義點了點頭,把為首的這個男人拎到了自己的馬上。


  「你們跟著少爺,我先回宮去了,」袁義跟袁誠幾個人又說了一聲后,上了馬。


  安元志站在林中的空地上,聽到馬蹄聲響起,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后,安五少爺全身脫力一般,跪坐在了地上。


  袁誠幾個人走到了空地上,看到一臉木然跪在地上的安元志后,都站住了。袁笑開口喊了安元志一聲,看安元志沒反應,幾個死士侍衛就都沒有再說話,默默地站在那兒陪著安元志。


  安元志按了按自己的衣襟,這裡面裝著的才是真正的遺旨,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事?安元志手扣著身下的泥土,愣愣地看著眼前還在燒著的火堆。


  大火最終熄滅,高高的柴堆成了一堆灰燼,被風一吹,就四下飄散了。


  眼前的火光熄滅之後,安元志還是跪坐在地上,他還是在想自己方才做的事,自欺欺人地覺得,方才跟他姐姐說上官勇死了的人,不是他,這種天大的錯事,怎麼會是他安元志做下的?

  「少爺?」袁誠終於等不下去了,喊了安元志一聲。


  安元志起身,跪地的時間太長,雙腿麻木,乍一站起之後,安元志就又跌在了地上。


  袁誠幾個人忙過來扶安元志。


  安元志甩開了袁誠幾個人的手,瘋了一般地衝出了樹林,也許現在他跟安錦繡說真話,一切都還來得及,大錯就還沒有鑄成。只是,林外的官道上,空空蕩蕩的,安錦繡早已經走遠。


  袁誠幾個人追著安元志出了樹林,袁笑問安元志說:「少爺,你要做什麼?」


  袁申說:「是不是還有話要跟娘娘說?少爺,我們可以替你去傳話啊。」


  安元志站在官道上,又是半天沉默不語。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官道上陸續有幾隊南來北往的客商走過。


  「你回去讓人過來,」安元志在天黑之後,終於是開口跟袁誠道:「讓老六子帶一百人守著聖上的靈柩,你把其他的人都帶過來。」


  袁誠領了命,上馬往三塔寺跑了。


  「去把嫂子的屍體暫時收殮了,」安元志又跟袁笑幾個人道:「等這次的事完了后,我們再讓阿威他們夫妻和葬。」


  袁笑幾個人又往林中走去。


  安元志坐在了官道旁的地上,他的右手被燒傷,方才一直沒有感覺到疼痛,這會兒安元志知道疼了。


  幾隻烏鴉從安元志的頭頂,呱呱地叫著飛了過去。


  安元志的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哭聲,把頭抵在了袁煥的小胸膛上。


  千秋殿,安錦繡的寢室里,袁義喂安錦繡喝了幾口水。


  安錦繡看著袁義忙活,突然就開口問袁義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袁義被安錦繡問得手足無措,安錦繡昏昏沉沉了這半天,好容易看著清醒過來了,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問自己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安錦繡看著袁義說:「我們今天沒見過元志?」


  袁義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坐在了安錦繡床榻前的圓凳上,跟安錦繡說:「我們見到少爺了。」


  安錦繡的身體一抖。


  袁義說:「主子,你要是難過,就哭吧。」


  安錦繡摸一下自己的眼睛,說:「我哭不出來。」


  「主子,」袁義小聲道:「派人去向南河的軍營里問問,等明天的事了了后,我去一趟。」


  安錦繡說:「元志會騙我?」


  袁義說:「我想親眼看看,不然我不信。」


  安錦繡喃喃地道:「我也不信。」


  「若是將軍真的不在了,那楊二公子應該再給主子你來一封秘信啊,」袁義跟安錦繡說:「現在楊二公子沒來報喪的秘信啊。」


  安錦繡獃獃地說:「元志說,這事應該由他親口告訴我。元志不會騙我的,所以,將軍他,將軍走了?」


  袁義想跟安錦繡說節哀,只是這話他說不出口。安錦繡的雙眼乾涸,不見淚光,卻又透著絕望,悲悵,茫然,無助,種種情緒,讓袁義不忍心看。


  安錦繡的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到了這時候,安錦繡不明白了,她從黃泉路上回來再活一次,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她活著送上官勇走?所以在望鄉台跟她說話的那個人,不是給她一次改錯的機會,只是為了讓她活著再遭一次報應?

  袁義摸一下安錦繡的手,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袁義把蓋在安錦繡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蓋住了安錦繡露出外面的手。


  安錦繡把自己蜷成了一團躺在被窩裡。


  袁義伸頭看看安錦繡的臉,說:「主子,要是不行,找太醫來看看吧。」


  安錦繡跟袁義說:「袁義,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主子。」


  「我沒事兒,」安錦繡說:「我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袁義這個時候不敢讓安錦繡一個人待著。


  安錦繡說:「我不會去尋死,將軍的仇沒報,我不會死。袁義,我求求你,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我就在外室,」袁義只得跟安錦繡說:「你有事就喊我。」


  「好,」安錦繡答應袁義道。


  袁義走到了外室門前,順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雙手抱住了頭。雖然一直跟安錦繡說自己不相信,可是袁義同時也相信安元志不會騙他們,「上官勇死了?」袁義小聲自言自語道:「那主子要怎麼辦?」


  安錦繡把頭蒙在厚厚的被中,以為這樣一來,她的哭聲就不會傳出去。


  袁義坐在外室的地上,耳邊響著安錦繡壓抑著的痛哭聲,袁義痛苦到甚至開始埋怨上官勇,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安錦繡?你死了,讓安錦繡怎麼辦?

  安錦繡這會兒滿心想的都是,自己何必再活著?最在乎,最虧欠的那個人沒了,那她重活這一世還有什麼意義?

  「白承澤!」


  袁義聽到安錦繡在內室里大叫白承澤的名字,從地上跳起身就想進內室,只是手都碰到了內室的門了,聽見裡面的安錦繡在跟他喊:「別進來!」


  袁義把要推門的手又放下了。


  安錦繡捂著發疼的心口,又倒在了床榻上,眼中還含著淚水,恨意卻已經浸染了安錦繡的雙眼。


  如果她重活這一世只是一場報應,那跟她一樣的惡人們,是不是也應該有報應?明明是個背主叛國的人,卻偏偏是真龍天子?所以天命只是一個笑話,這個世上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安錦繡抹凈了自己臉上的淚水,突然又笑了起來,笑聲漸漸變得瘋狂。


  袁義推開了內室的門,跑到了床榻前,看著雙手掩面還在大笑的安錦繡,袁義試了幾次才說出話來,跟安錦繡說:「主子,你不要這樣,將軍看到你這樣會不安心的。」


  安錦繡被袁義這麼一說,又不笑了,她想起來了,亡人會站在望鄉台上看著人間。也許上官勇這個時候,就像自己那時一樣,站在望鄉台上看著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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