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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鬼魅魍魎奈我何

  第二十章 鬼魅魍魎奈我何


  「哎,哎!我知道了!謝謝三哥!」朱祐原本已經被被打擊得有些絕望,聽劉秀好像話裡有話,高興地跳了幾下,大聲回應。


  馬三娘已經哭軟的身體,剎那又是一僵。但很快,就又沉浸在別離的傷痛中,顧不上再跟朱祐計較。任憑劉秀和嚴光兩個,把自己攙扶回了病房。


  馬武這個最容易引起官府關注的目標一走,眾人與官府衝突的風險就降低了至少一大半兒。因此也就不忙著繼續趕路,又在道觀里休息了五天,直到馬三娘肩膀上的箭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才又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旅程。


  民生凋敝,百業凋零,時間又值晚秋,一路上除了樹葉子之外,沒任何風光可看。大夥在旅途當中,難免就有些無聊。鄧晨見此,便想到了一個解悶的好主意,要求少年們輪流用弓箭射擊路旁草叢中跳出來的山雞野兔,一邊熟悉射藝,一邊滿足口腹之慾。


  話音剛落,劉縯立即大聲表示贊同,「好!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此乃男兒安身立命之本。馬背和車上顛簸,禮、樂、書、數,肯定是溫習不成了。但射和御,卻可以邊走邊練。即便做不到四矢連貫,逐禽車左。至少保證白矢上靶,鳴鸞和諧,免得到了長安之後,給自己丟人!」


  「這,這怎麼可能。五射和五御,我們以前根本沒學過。況且,況且自打前朝武帝去世之後,公卿之家,就已經很少人再把這兩項當回事了!」小胖子嚴光距離劉縯最近,頓時就苦了臉,大聲抗議。


  漢人尚武,以佩劍行走為榮。但前朝漢武帝為了穩定統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故而漢武帝之後,射、御兩術,就漸漸不再被重視。很多大戶人家的子弟寧可足不出戶,胖得像豬。也懶得聯繫弓馬之術,以備將來向衛青、霍去病一樣建立不朽功勛。


  「可,可不是么?現在人人出門都喜歡騎馬,還有幾個駕車?至於五射,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誰真的能四箭連珠?」朱祐也是「懶骨頭」,緊跟著嚴光大聲附和。


  「叫你們學你們就學,哪裡來得如此多廢話?!」劉縯早就想到有人會反對,立刻把臉板了起來,大聲呵斥,「你們幾個,有人出身於公卿之家么?都是白身,跟高粱瓤子一樣白的白身,有什麼資格與公卿之家出來的孩子比誰更懶?況且那岑彭的身手你也看到過,他可以力敵馬武。若是你們幾個將來連馬子張的一隻手都打不過,豈不是給太學丟人?」


  「這……」嚴光和朱祐兩個,頓時啞口無言。


  若是拿別人做例子,他們兩個肯定不服。而當日岑彭手挽角弓,堵在城門口前箭無虛發的威風模樣,卻是大夥有目共睹。將來同樣作為太學出來的棟樑之才,誰有臉皮比岑彭差得太多。


  「五御當中,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的確都是車技。但稍作變通,馬術也能通用。」見兩個懶小子都被劉縯問得說不出話,鄧晨笑了笑,低聲補充,「至於五射,四矢連貫的『井儀』之技,的確要求高了些。你們幾個,只要做到不指東打西就行了。若是誰能偶爾獵一頭鹿回來,大夥也都能開一次葷不是!」


  「還獵鹿呢,等會別射自己人屁股就好!」劉縯聽了,冷笑著撇嘴。


  他們兩個一人滿臉堆笑,溫言哄勸。一人板著面孔,冷嘲熱諷。彼此配合默契。很快,就把沿途練習騎馬和射箭,當成了每天的必修功課給貫徹了下去。四個少年抗議無效,只能認命,從此就跟弓箭和馬鞍子較上了勁兒,日日被逼著苦練不綴。


  事實上,劉縯和鄧晨兩個,自打聽了馬武的一番話之後,心中對大新朝的未來就有些不看好。然而,為了自家弟弟和侄兒的前程,他們又不能把心裡的擔憂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所以,只能採取了迂迴策略,借著熟悉「射藝」和「御術」為由,傳授少年們一些除了讀書之外,可以在亂世中保全性命的本事。而他們的一番苦心,也的確沒有白費。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四個,悟性都是奇高。只學了三四天功夫,馬背上引弓而射,已經做的有模有樣。


  「有道是,射死靶容易,射活靶難。交手之時,傻子才會站在原地等你射。所以提前預判對手的動作,方向,以及身體起伏,就成了關鍵。此外,滿拉弓,緊放箭,也是訣竅。若是能做到箭隨心走,看哪射哪,就基本可以出師了!」唯恐少年們驕傲,劉縯少不得又略微提高要求,將實戰中的射箭技法,以及應付各種常見兵器的活命技巧,逐一介紹了下去,並督促大夥加強練習。


  「看哪射哪?也太難了吧!」朱祐聞聽,第一個苦起了臉表示質疑,「人在動,目標也在動,若是不仔細瞄準……」


  話才說了一半,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冷哼。緊跟著,便看見馬三娘隨手從劉秀手裡搶過了弓箭,迅速將身體上仰,「嗖!」地一聲,便將前方二十幾步外樹梢上振翅欲飛的某隻斑鳩射了個對穿。


  「啊!」這下 ,不光是朱祐被羞了個面紅耳赤。劉秀、鄧奉、嚴光三個,也覺得臉皮熱得可以直接用來烤雞蛋。先前心中那點兒洋洋自得,頓時全都化作了動力。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督促,爭先恐後地操練了起來。


  劉縯看得心中有趣,呵呵笑了幾聲,故意刺激道:「果然是馬子張的妹妹,三娘巾幗不讓鬚眉!老三,朱祐,你們幾個,可點兒多下些功夫。否則,路上萬一遇到麻煩,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卻要躲在三娘身後,估計不太好看!」


  「我們才不不會往她身後躲!」劉秀等人心中不忿,卻也無可奈何。誰叫四兄弟的射、御本事全加起來,都比不上馬三娘一隻手呢?想要硬氣話有人信,首先你得先本事過硬才行!


  如此一來,劉縯和鄧晨就更有里理由,對四個少年嚴格要求了。每天走在路上,就逼著四人練習射藝。停下來休息時,則念念不忘再加一場兵器格鬥。把劉秀、鄧奉、朱祐、嚴光四個,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到了晚上,只要腦袋一沾枕頭,就會立刻陷入沉睡狀態,連個好夢都沒力氣去做。


  不過,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中渡過,漫長的旅途,也就顯得不那麼枯燥了。不知不覺間,大夥已經離開了荊州,正式進入到了司隸境內的宜陽城,只要再往北走個百十里,就能抵達新安,然後沿著一條又寬又平的官道,策馬直奔長安。


  宜陽城在司隸境內,也算個大城。無論氣勢,還是繁華程度,遠非新野和棘陽可比。想到長安城物價奇貴,而四個少年少不得要給授業恩師們挨個送上束蓨。劉縯和鄧晨兩個一商量,乾脆宣布要在宜陽停留兩日,恢復一下體力,順便再購置上一批「地方特產」,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劉秀等人都是少年心性,巴不得能在城裡逛逛當地名勝,當即齊聲歡呼。然而,劉縯怕他們再惹事端,只帶著大夥去吃了一頓飯,便請了馬三娘做「監軍」,將四個少年都禁足在客棧之內,自己則與鄧晨出門大買特買。


  眾少年中,朱祐性子最為跳脫,憋得幾乎要長犄角。見馬三娘好像也百無聊賴,便湊上前,涎著臉說起了好話。以期能讓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自己出去透透風。然而自從哥哥馬武離去,馬三娘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終日伴著面孔,輕易不再跟人交談。朱祐每次把嘴巴都快說幹了,也只能換回了她一記白眼兒。想要偷偷摸摸去閑逛,卻是門兒都找不著!

  這天下午,朱祐又討了個沒趣,只好怏怏而歸,才一回屋,便見劉秀、鄧奉和嚴光一同圍了上來,滿臉幸災樂禍。


  「豬油,三娘的白眼好看嗎?」嚴光第一個開口挖苦,表情說不盡的捉狹。


  「別難過,大丈夫何患無妻,馬三娘不理你,等到了長安,還有牛三娘、盧三娘、侯三娘等著你呢,到那時,保證你忙的都沒時間想起馬三娘了!」鄧奉表面寬慰著朱祐,卻不停地擠眉弄眼,把後者的臉都氣得臉色發黑,七竅生煙。


  「你們實在太過分了!怎能如此埋汰豬油!」劉秀最為厚道,突然板起面孔,大聲替朱祐主持公道,「豬油是那種人么?他怎麼可能會見異思遷?況且他只是可憐馬三娘的遭遇,心生憐惜而已!」


  「劉秀,還是你講義氣!」朱祐覺察到劉秀的維護之意,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只可惜,人家不需要!」劉秀拍著朱祐的肩膀,滿臉同情地補充,「兄弟,想開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放心,只要你持之以恆,堅持不懈,遲早有一天……」


  「遲早有一天怎麼樣?」朱祐頓時覺得心中一暖,滿臉期盼地追問。


  「遲早有一天,會被馬三娘活活打死!」劉秀說罷,捧腹狂笑!鄧奉和嚴光兩個,也笑得倒在床上,來回翻滾。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的將來,朱祐被打得滿臉青紫,抱頭鼠竄的場面一般。


  「你們幾個狗賊,小爺今天跟你們沒完!」朱祐雖然臉皮不算薄,卻也經不起同伴們如此奚落。抄起喝水的陶罐,就準備給劉秀等人來個醍醐灌頂。誰料,手臂才舉過自家肩膀,忽然間,竟有一支箭穿過透窗而入,「啪」地一聲,將陶罐射了個粉碎。瀑布般的冷水直落而下,將他自己給淋成了一隻落湯雞。


  「閑得皮癢了是不是?」沒等朱祐開口罵人,窗外,又傳來了馬三娘的聲音,「皮癢,就去後院。我看到後院頗為寬闊,咱們不妨去活動活動筋骨。我就一個人,你們哥四個單挑或者一起上,隨意!」


  「你——」朱祐頓時火氣全消,低頭耷拉腦袋去換衣服。劉秀、鄧奉和嚴光三個,既沒勇氣跟馬三娘單挑,也沒臉皮聯起手來挨揍,只能閉緊嘴巴,苦笑著捧起了絹冊。


  被逼著滿頭讀了一天半的書,第三天清早,大夥草草地吃了一頓飯,就又踏上了旅途。直行到日至中天,人馬俱疲,勒馬下車,歇腳吃飯。


  「咱們得走快點兒,我和伯升兄聽人說據說最近路上不太平,所以不見到村寨,盡量少停下來安歇!」看幾個少年疲憊不堪模樣,鄧晨心中好生不忍。想了想,低聲解釋。


  劉秀、鄧奉、朱祐和嚴光四個正值長身體的時候,早已飢腸轆轆。根本沒心思理會鄧晨說什麼,只顧著奮力去啃著胡餅。正在大夥被噎得直翻白眼的時候,耳畔忽然聽到一記羽箭破空之聲,「嗖——!」


  「小心!」劉秀嘴裡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大叫,本能地拉住距離自己最近的朱祐和鄧奉,按照先前途中的訓練的標準姿勢朝地面上撲了下去。


  「啪!」羽箭貼著劉秀的後腦勺飛過,射中樹榦,然後軟軟地掉落於地。緊跟著,又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雖然沒有任何準頭,卻把大夥逼了個狼狽不堪。


  「賊子敢而!」劉縯雙目一寒,拔劍躍下戰馬,在半空中轉身環顧四周。只見數支羽箭東倒西歪地落在自家弟弟身邊一到五步範圍的草叢內。而那射箭之人,也緊跟著從不遠處一棵老榆樹后跳了出來。


  「打劫,速速交出馬匹細軟,饒爾等不死!」為首的強盜頭目將木弓一擺,大聲斷喝。


  「衣服,鞋子也都留下,還有那個小娘們!」另外兩個滿臉橫肉嘍啰,也各自拎著把環手刀沖了出來,與持弓者站成一個品字型,蓄勢待發。


  劉秀等人先是被嚇了一大跳,但定神再看,卻不由得個個啞然失笑。只見那三名「好漢」,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腳上的鞋子,也早就露出了趾頭。所擺出的攻擊陣形看似有模有樣,卻把防禦力最弱的弓箭手推在了正前方。


  「住,住口!打,打劫,把值錢的東西留下,饒,饒你一死!」為首的持箭「好漢」被笑德老臉發紅,結結巴巴地再度發出威脅。


  「打劫,此山,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另外兩名「好漢」揮舞著布滿了銹跡和缺口的環首刀,大聲補充。 「要想從這兒過,就,就必須留下買路錢!」


  「三位,我們身上的錢不多,路上還要用,要不,咱們各自行個方便,裝作沒遇見可好。」劉縯看得直搖頭,嘆了口氣,冷笑著商量。


  「不,不行!」好漢們立刻嚴詞拒絕。


  自古以來,哪有被搶的人還跟搶劫者討價還價的!對面那個虎背熊腰的傢伙,真是欺人太甚!

  然而,正當他們打算立刻衝上去給此人一個教訓,卻看到對面兩個成年男子,相繼從腰間抽出了三尺長劍。每一把都明晃晃亮如秋水,鋒刃處,隱隱還帶著几絲殷紅。


  劍是飲過血的,不是樣子貨!所以鋒刃處才會泛起紅色!登時,三名攔路搶劫的「好漢」,心裡就是一哆嗦。威脅的話全都憋在了嗓子眼兒,雙腳也悄悄地開始向後挪動。


  佩劍出行,是大漢朝賦予每個良家子的權力。大新朝皇帝登基后,雖然力行復古,卻也沒想到把寶劍都收上去,融為鋤頭和鏵犁。而良家子中,還有一種人以劇孟、郭解為楷模,平素放浪形骸,不鳥官府。遇到麻煩之時則挺身而出,持劍維護道義!太史公稱之為「俠」,專門以列傳記之。(注1)


  很顯然,兩個持劍的傢伙,就是傳說中的「遊俠」。三位攔路搶劫的「好漢」,今天有可能遇到了硬骨頭,不如應了對方所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可辛苦小半天,卻什麼都沒撈著,又令「好漢」們覺得心中好生不甘。因此,三人不約而同咽了口吐沫,亂鬨哄地大聲補充道:「咱們大黑山的好漢,替天行道,不傷無辜。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們幾個既然從咱們地盤上過,買路錢多少也得意思一下。」


  「對,咱們,咱們只求財,不傷人!」


  「咱們只是先鋒,大,大隊人馬,馬上就到!」


  「那就來一個殺一個!」劉縯豈是能被三兩句瞎話嚇住之人,聽幾個蟊賊說得囂張,立刻搶步上前,持劍便刺。那持弓的「好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本能地將木弓當作棍子去格擋劍鋒,耳畔只聽「噌」地一聲脆響,弓臂瞬間就斷成了兩截。


  「救命!」持弓的好漢雙腿迅速後退,嘴裡同時大聲慘叫。另外兩名好漢不忍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咬著牙舉起了環首刀。還沒等用力下剁,手腕處,就傳來了一陣刺痛。手指一松,兩把鋸子般的破刀,相繼落在了地上,「噹啷!」」噹啷!」


  「哼!」鄧晨輕輕甩掉劍尖兒上的血珠,冷笑著停住腳步。劉縯手中的三尺青鋒,也恰恰擺在持弓蟊賊脖頸處,不偏不倚,正好壓住血管。三名好漢見勢不妙,果斷使出絕招。六隻膝蓋齊齊下彎,「噗通」一聲跪倒於地,「大俠饒命,我們家中上有八十歲老娘……」


  「噗!」劉縯一不留神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音。扭頭望向好朋友鄧晨,卻見後者也跟自己一樣,手舉著滴血的寶劍,哭笑不得。


  注1:劇孟,郭解,都是歷史上著名的俠客,司馬遷曾經為其專門做傳。將他們地位類比於諸侯。《史記遊俠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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