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座灞橋分兩界
第三十九章一座灞橋分兩界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吃過早飯,結伴繼續向西而行。
也許是老天爺存心不給朱祐表現機會,也許是因為各路真假蟊賊,終於意識到小孟嘗劉縯是個萬人敵,接下來十幾天,大夥在路上沒有遇到半點兒風浪。平平安安地,就從澠池、谷陽,一路來到了弘農。
弘農大尹、寧始將軍孔永,乃為孔子的十四代孫,早年在長安為官時,曾經與陰固的弟弟陰方有過詩賦唱和。因此,將家人安頓下來之後,陰固立刻帶著禮物登門拜訪故交。順道將數十顆用白堊粉與鹽巴腌制過的「馬賊」首級,交於官府處置。
那孔永雖然是孔夫子的後裔,卻繼承了子路的三分衣缽,絕非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韋編」。數年前,甚至還與王莽的從弟,大司空王邑一道平定過「翟義之亂」,親手陣斬敵將五名,奪旗十四面。因此,只是用目光朝著馬賊的首級粗略一掃,就知道其中必有貓膩。
然而,他能從大漢朝的中郎將一路升遷到大新朝的寧始將軍,豈能不明白哪裡的渾水不值得一趟?命人將「馬賊」首級拿去焚掉之後,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就以「來日還要奉皇命巡視地方秋糧入庫情況」為由,著令管家替自己將「貴客」送出了門外。
太學高材生陰盛見此,未免覺得心中好生失落。但司倉庶士陰固,卻絲毫不以大尹孔永的冷淡態度為意。見自家兒子神情鬱郁,便找了個僻靜處,低聲指點道:「寧始將軍乃陛下心腹,他的府門,豈是隨便就可以進的?他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召見我們父子,已經是天大的人情。新安縣宰哀牢知道后,想必會在心中掂量掂量,到底應該不應該為了一個女人,跟咱們陰家拼個兩敗俱傷?再說了,今天孔大尹命人將「馬賊」首級一把火燒乾凈之後,「馬賊」身份,就徹底板上釘釘。今後哀氏兄弟即便還想著拿這些「首級」來反咬咱們,也無從下口!」(注1)
「哦——」陰盛在瑟瑟寒風裡張大嘴巴,好半晌,都難以合攏。心中,頓時對自家父親的聰明睿智,佩服得五體投地。
唯恐其他人比自己愚笨,誤以為父子兩個此番大尹府之行毫無所獲。回到暫時安身的客棧之後,太學高材生陰盛又迫不及待地,將「大尹已經坐實了「馬賊」們的身份,不日將出馬將其犁庭掃穴」的喜訊,說給了周圍的人聽。結果,沒等大夥再度啟程,劉縯、鄧晨、劉秀,以及其他參與當日戰鬥的所有同伴,也都得知了「馬賊身份被徹底坐實」的消息,驚詫之餘,連日來懸在心中的石頭,也終於紛紛落地。
不用再擔心被貪官哀牢找茬報復,再趕路時,大伙兒自然也精神抖擻。接下來小半個月,沿著官道繼續一路向西,每天從早晨走到傍晚,都絲毫不覺疲憊。途中又遇到了幾伙蟊賊,不待劉縯開口,大伙兒就立刻吶喊著一擁而上。把蟊賊們打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結果,到了最後,再也沒有不開眼的蟊賊,敢再來打眾人的主意。連帶著劉縯從長安又回到新野后的兩個多月內,這段路途上的「江湖好漢」們都戰戰兢兢。一時間,官道上兩側風平浪靜,盜匪絕跡,商賈遊人無不輕鬆。不知道實情的,還以為是這大新朝終於出現新氣象了呢,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越往西走,距離長安越近。腳下的官道,變得日漸寬闊。官道兩旁的田舍莊園,也變得日漸整齊。終究是天子腳下,多少能得到點兒皇家恩澤。附近的官員,大多數都沒膽子公開給聖明天子上眼藥。所以,比起華陰縣以東,藍田縣以南,渭城縣以西,新豐縣以北的全國各地,京兆府可謂人間仙境,一草一木,一亭一台,都透著富足與祥和。(注2)
與此間富足祥之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官道兩側,總能看面有菜色的流民,成群結隊,連綿不斷。雖然時不時就會遭到郡兵和衙役們的全力驅趕。但郡兵和衙役們一出現,流民立刻四散奔逃,躲得躲,藏得藏,讓他們追不過來,更是抓不過來。待郡兵和衙役們收隊離開,流民們立刻又像覓食的螞蟻般,紛紛從田野中冒出,再度扶老攜幼,迤邐向西而行。試圖能在天子腳下,找到一個棲身之所,哪怕是為奴為婢,也好過最後倒在曠野里無人問津。
這一日,大伙兒終於來到了距離長安只有一水只隔的灞陵縣內。眼看著目的地已經遙遙在望,所有人心中都覺得一片輕鬆。正準備一鼓作氣,把剩餘的二十幾里路走完,耳畔處,卻忽然聽到一片壓抑的悲鳴。
眾人詫異地抬頭,只見不遠處的灞水橋頭,黑壓壓不知道堵著多少人。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流民。而剩餘的不到一成人,才是過往的官吏、旅客、商販,以及外出吟詩懷古的學子。彼此之間,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開,涇渭分明,彷彿根本就不是同類!
「這群賤骨頭,越來越刁鑽了!」作為半個長安人,太學生陰盛對此景見怪不怪。撇撇嘴,主動跟周圍的人解釋,「知道皇上心懷悲憫,在長安城外開了二十餘座粥棚。所以這群賤骨頭就爭先恐後跑去吃白食。若不是官府全力維持秩序,每年入冬之前,光擠下灞橋淹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別管他們了,咱們從左邊走。左尊右卑,我等犯不著跟那群賤人往一塊擠。」
「嗯?」劉縯等人聞聲細看,這才發現,灞橋被人用欄杆,分成了左右兩半兒。左側大概佔了八成橋面兒,以供官吏、旅人、商販和其他衣衫齊整,路引清楚的人通行。右側那兩成,才提供給前往長安,以求幾頓熱粥果腹的流民。橋下無形的牆,實際上是橋上那道欄杆的延伸。從人的眼前,一直戳入心窩。
注1:大尹,即郡守。王莽的新朝力行復古,所以郡守的名字,改用了周朝舊稱,大尹。
注2:京兆,長安周邊地區,相當於如今的大北京市。
昨天的章節編號又寫錯了,將三十八寫成了二十八,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