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難算白虹裂長天
第一百零四章 難算白虹裂長天
他平素處處與人為善,卻不是沒有自己的原則,更不會因為料定「八義」在接下來的切磋當中會輸得很慘,就暗中叮囑劉秀手下留情。相反,因為看不慣王修等人將好端端的讀書之地搞得烏煙瘴氣,揚雄還巴不得這些人被劉秀按在地上狠狠地抽耳光。於是乎,在帶領學吏們清理場地之時,做得格外利索。
一刻鐘時間匆匆而過,切磋雙方,都將書生袍換成了箭袖短打,再度返回誠意堂前。這一次,代表「青雲八義」出場的乃是茂德侯甄尋的侄兒甄蒓,手持一張硃紅色的獵弓,發誓要力挽狂瀾。
「血蛟弓,這廝居然把血蛟弓拿了出來。不算,不算,這是作弊!」沒等擔任本場裁判的五經博士陰方,宣布比賽規則。蘇著已經搶先一步跳了起來,大聲抗議。
其他學子不識貨,但甄蒓手裡所持血蛟弓,卻逃不過他的眼睛。此物乃大新朝皇帝剛剛接受禪讓那年,西海羌人所獻,一共才三把。據說弓身乃是用昆崙山上數百年才能長成的一種血蛟樹的樹心所造,通體血紅,瑩潤如玉。無論彈性、力度還是柔韌性,都遠非尋常角弓所能匹敵。射出去的箭又快又穩,幾乎不需要太多練習,就能隨心所欲。
皇帝陛下得到血蛟弓后,聖心大悅,當場就給了獻寶的西海羌人首領,賜了姓氏和封爵。此後在幾次平定叛亂的戰爭中,此弓據說每每大發神威。分別被安新公王舜、大司空王邑和茂德侯甄尋拿著,射殺強敵無數。今天,甄蒓居然把皇帝賜給甄家的血蛟弓帶了出來,足見其對取勝志在必得。
而反觀劉秀,手裡拿的卻是一張軍中最常見的角弓。弓臂上下兩部分都已經舊得看不出顏色,弓附處,也只是簡單地纏了幾道破麻繩兒!雙方如果以這種狀態交手,毫無疑問,甄蒓未戰之前已經鎖定了大半兒勝局!
因此,無論如何,蘇著也要阻止比賽的進行,至少,也得讓裁判給劉秀也換一張過得去的好弓。然而,他的抗議,卻根本沒收到任何結果。非但裁判陰方直接選擇了裝聾作啞,比賽的當事人劉秀,也只是友善地沖著他笑了笑,便不再回應。
「他,他拿的是寶弓,寶弓!」蘇著又氣又急,揮舞著胳膊向嚴光求援。「至少能比角弓省三成力氣,並且還能保證一百五十步外的準頭!」
「蘇師兄稍安勿躁,再好的弓箭,也得由人來使!」嚴光卻是胸有成竹,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角,角弓太,太硬。最,最難持穩!」以為嚴光不理解自己的意思,蘇著繼續大喊大叫。
他說得全是實話,軍中日常所用角弓,都是由朝廷組織工匠批量製造。雖然每把角弓都經歷了「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攏諸材」等一系列嚴格的工序,單張角弓通常耗時三年才能製造完成。但每一張弓的性能,卻都大不相同。弓臂的穩定性,也隨著季節和天氣的變化,而不斷變化。射出的箭力道足是足矣,準頭卻很難控制。哪怕是軍中專職弓箭手,也只能保證七十步之內十中五六,百步之內十中二三。不經常練習射箭的普通人,能保證不把羽箭射到天上去,就已經非常難得!
然而,實話如果說錯了場合,也一樣等同於廢話。甄蒓能拿著一張絕世寶弓下場,是因為其叔父為茂德侯,其叔祖父為廣新公。而劉秀的叔叔卻在南陽新野舂陵鄉務農為業,劉秀的叔祖父也是一介布衣百姓。
所以,白白嚷嚷大半天,蘇著依舊沒收到半點效果,反倒把前面的比賽規則介紹平白地錯了過去。待他終於垂頭喪氣地準備接受現實的時候,第一輪箭術切磋已經開始。
只見距離劉秀和甄蒓二人七十步遠的地方,分別放了一張成年人高矮的箭靶。隨著陰方一聲令下,二人同時拉動弓弦,「嗖,嗖,嗖,嗖……」白羽和鵰翎交錯,轉眼間,就各自射出了五箭。
「甲號把,五箭皆中靶心!」
「乙號靶,五箭全中,靶心!」
報靶聲,緊跟著響起,下場二人,居然未分輸贏!
彷彿早就料定了這種結果,裁判陰方立刻命令學吏將靶子挪到了一百步遠。隨即要求二人再度引弓而射。
「嗖,嗖,嗖,嗖……」
「嗖,嗖,嗖,嗖……」
又是一串白羽破空聲響,緊跟著,負責報靶的學吏再度大聲喊出比賽結果,二人居然又是五箭皆中紅心,第二次戰了個旗鼓相當。
「好……」喝彩聲,涌潮般響了起來,震得窗紗嗡嗡作響。學子們,毫不吝嗇地將歡呼贈送給了雙方,對劉秀和甄蒓兩人的精湛技藝大加讚歎。
「劉文叔,好樣的!拿角弓對血蛟弓都照樣贏,兄弟我送你個大寫的服!」鄧禹和嚴光身側,蘇著喊得尤為大聲,唯恐周圍的學子們,分辯不出血蛟寶弓和尋常角弓的差別。
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他的叫喊聲,對劉秀沒造成任何影響。而同樣的叫喊聲落在甄蒓耳朵里,卻比針扎還要難受。因此,不待本輪切磋的裁判陰方宣布二人再度戰成平局,後者就猛地扭過頭去,沖著劉秀大聲發出邀請:「劉文叔,光對著死靶子射,顯不出你我的真本事!甄某想換一種射法,你可敢接招?」
「願聞其詳!」 角弓太硬,接連射了十箭,劉秀膀子早已發酸。連忙借著跟甄蒓說話的機會,悄悄地舒緩筋骨,恢復體力。
甄蒓所持的血蛟弓,弓臂所用的材料為單獨一種,拉弓時要省力許多。故而,此刻他的額頭上汗珠都沒出現幾粒兒。聽到劉秀的回應聲里隱隱已經帶上了喘息,甄蒓心中頓時就為之一定。想了想,大聲道:「兩軍陣前,哪裡有死靶子可射?咱們要比,就比真本事,射飛靶!將一個草人兒用繩子吊在一百二十步外,你我兩個每人發三矢,上靶多者為勝!」
「好!」劉秀原本還以為是什麼新鮮玩法,聽對方說的居然是自己兩年前就已經練習了不下百次的射稻草人兒,立刻滿口答應。
「那就換靶子!夫子,我要跟他懸空射草人!一百二十步!」唯恐他反悔,甄蒓立刻向陰方提出了要求。
看完了前兩輪射擊結果,陰方此刻信心大增。也不管臨時修改切磋規則是否合適,馬上安排了人手前去執行。
不多時,有一個金燦燦的稻草人兒,被繩索吊在了一百二十步外樹稍上。隨著從北而來的秋風,飄飄蕩蕩。
比試新規則的提出者甄蒓向劉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隨即,拉開血蛟弓,凌空而射。
「嗖,嗖,嗖!」竟然是三箭連珠,呈品字型相繼而進。一箭正中草人胸口,一箭射中草人肩窩,最後一箭,則貼著草人胯下飛過,帶起了一連串金黃色的碎屑。
「好,連珠箭,連珠箭,三箭全中!」青雲八義中的另外七人,同時跳了起來,帶頭歡呼。唯恐周圍的學子們全都是瞎子,看不到那三支羽箭落在了何處。
「兩箭,只中了兩箭,還有一箭歪了,歪了!」蘇著、沈定、牛同等人則大聲糾正,毫不客氣地將沒有留在草人身體上的羽箭,刨除在外。
「青雲七義」哪裡肯答應?立刻衝過去,「據理」力爭。蘇著恨王恆等人前幾天不給自己面子,也毫不猶豫地針鋒相對。眼看著雙方就要大打出手,鄧禹卻冷笑著站了起來,不屑地說道:「急什麼,劉文叔不是還沒開始射箭呢么?等他射完了,你們再爭甄蒓到底射中了幾支也不遲!」
「那也是三支,我就不信,劉秀還能把草人上的箭,再給射下來!」王恆氣得兩眼冒火,把嘴巴一撇,大聲叫囂。
話音未落,耳畔就聽見一聲巨響,「啪!」,隨即,喝彩聲宛若雷動。
王恆嚇得心裡猛地一哆嗦,趕緊扭頭向場內。只見掛在距離劉秀和甄蒓兩人一百二十步外的稻草人兒,小半邊身子,連同肩膀上所中的羽箭,都不知去向!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只剩半邊身體的稻草人在空中停下來,劉秀的第二箭已經脫弦。「啪」,又是一聲霹靂般的巨響,將草人脖頸以下部分,撕了個粉碎。
「好,劉文叔,劉文叔威武!」
「劉文叔,劉文叔!」
「神射,神射!」
……
誠意堂前,喝彩聲和掌聲,一浪高過一浪,連綿不絕。
常言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先前甄蒓三箭連珠射中懸空草人,還令許多學子撫掌讚歎。如今,接連看到劉秀接連兩箭將草人射得只剩下一個腦袋,頓時,眾學子就把歡呼和掌聲,全都改變了贈送對象。並且一個個唯恐不夠激烈,掩飾不了自己先前看走了眼的尷尬。
「剷頭箭,他用的是剷頭箭!」旁觀者中,有人終於看出關鍵所在,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啊,居然是剷頭箭!」驍騎都尉吳漢,也長身而起,愣愣地看著正在將第三支箭抽出來的劉秀,滿臉愕然。
其他人可以不知道,作為新晉的領軍武將,他對剷頭箭這種利器,卻一清二楚。此箭乃軍中特製,專門為了破壞敵方將士的鎧甲所用。箭簇呈鐵鏟型,鋒利異常,只要命中,就能將皮甲切出一條巨大的豁口。然而,因為剷頭形狀的鐵簇不利於破空,此箭想要命中標靶,不知道比尋常箭矢難了多少倍。甭說在一百步外箭無虛發,能做到三十步內十中一二者,都足以博得神射美名。
正不知道該不該替甄蒓感到悲哀的時候,晴空中,忽然有一道白虹貫日而過。「刷」地一下,將蔚藍的天空切成了兩半兒。
「啊——!」吳漢和眾博士、教習、學子們,頓時就忘記了場上尚未完成的切磋,齊齊抬頭,看向突然貫日而過的白虹,驚詫莫名。
「……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國策》上的名句,緊跟著就出現在大多數人的耳畔。白虹貫日,天下縞素!今日天空中又現白虹,到底,到底預兆著哪位壯士又要一怒拔劍?
異像出現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頭頂的天空再度恢復正常,白虹消失不見。帶著幾分困惑和惶恐,眾人緩緩低頭。耳畔猛然傳來「嗖!」地一聲輕響,第三支羽箭,已經脫弦而出。
「啊!」大夥這才意識到,劉秀還有第三箭要射,趕緊定神細看。只見一道寒光凌空飛出一百二十多步,「啪」地一聲,正中剩下的稻草人頭顱!銳利的箭簇帶著半截箭桿兒貫靶而出,後半截箭桿兒連同箭羽,卻穩穩地卡在了稻草頭顱里,不肯再多向前移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