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歲末春風忽又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歲末春風忽又至
「又這樣,關鍵時刻就睡著!」馬三娘嘀咕著地站起身,小心翼翼給許子威拉上被子。
「三姐別這麼說師傅,他,他估計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劉秀雖然身為男子,心思卻比馬三娘仔細得多。一邊揉著發麻的大腿,一邊小聲替許子威辯解。
「還不是念著跟皇帝的舊交!」馬三娘撇撇嘴,對劉秀的說法很是不以為然。
在她看來,自己這個義父什麼都好,就是對皇帝太愚忠了。總是想著替皇帝說話,從不准許別人指摘皇帝的半點過失。
這種輕蔑態度,可是觸了劉秀的逆鱗。在他心目中,許子威是這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隱隱已經超過了他去世多年的父親。因此,立刻皺起了眉頭,啞著嗓子反駁道:「師傅如果一味念著舊交,當初就不會辭官不做。現在,也不會一心在太學里教書!他,他其實是不願意敷衍你。你剛才問的問題實在太難,他,他一時半會兒很難回答!」
「吆——。你還漲脾氣了!」馬三娘杏眼一瞪,立刻把矛頭對準了劉秀,「你倒是說說,聖上是不是個糊塗蟲?他如果真像義父說的那樣什麼都會,怎麼就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這……」同樣給不出恰當解釋,劉秀只能苦笑著著搖頭。「我說不好。但我知道,師傅不會故意騙咱們。尤其不會故意騙你!」
他已經得了許子威的真傳,心中也對許子威充滿了尊敬。所以,此時此刻,他比馬三娘更能理解許子威的苦衷。
王莽才華過人,文武雙全,對待朋友仗義,對待事情認真,但王莽卻不是一個好皇帝。復古之政害人,復古之政把大新朝從上到下折騰得到處都是窟窿。但復古之政,卻無限符合儒者們從漢武帝以來努力要達成的最高夢想。
作為一代大儒,孔門嫡傳子弟,讓許子威親口承認,周朝的那些典章制度,只是在書簡中顯得很完美,其實早已不適合現在,太難了!那等同於毀掉了他堅持了一輩子的信念。比起夢想的破滅,承認王莽是個糊塗蟲,反而更容易一些。雖然王莽在成為皇帝之前,從來沒辦過任何糊塗事情!
「哼!我看你跟義父一樣,什麼都清楚,只是沒膽子說而已!」聽劉秀只是一味地替許子威辯解,卻始終不肯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馬三娘又撇撇嘴,低聲數落。
劉秀沒辦法跟她解釋,只好苦笑著起身告辭。然而,兩腿還沒等邁過門檻兒,馬三娘卻又從身後追了上來,扯了他一下衣袖,低聲問道:「馬上又要放假了,你還去孔家的莊子里練武么?我可是好一陣子,沒見到你,沒監督你了!還有鄧奉,總是推脫說沒功夫。卻有功夫整天上百花樓!」
「這!」劉秀略做遲疑,隨即,便看到了馬三娘眼裡快速閃過的失落。心腸頓時一軟,點點頭,笑著說道:「士載最近忙著籌劃替貓膩贖身,估計沒功夫練舞。我最近學業倒是輕鬆了不少,大後天,不,後天就可以去。」
「真的?」馬三娘的目光頓時就開始發亮,一眼不眨地盯著劉秀,唯恐他只是隨口應承。
劉秀被她看得心裡發虛,趕緊又用力點了下頭,大聲補充:「真的,師姐,我什麼時候敢騙你?!」
「倒是!敢騙我,看我不打……」馬三娘莞爾一笑,嘴角微微上翹,雪白的牙齒輕輕咬緊。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對方再有大半年就要卒業了。而自己再喊打喊殺,也有失溫柔。於是乎,趕緊收起威脅的話,換上一幅生硬的笑臉,柔柔地補充,」你要是沒時間,也就罷了。大不了,我去太學看你!」
「有,有時間!」寧願被馬三娘追著打,劉秀都不希望看到她忽然在自己面前變得畏首畏尾怯,連忙再度大聲承諾。「我也好久沒練武了,剛好需要活動筋骨!」
他說話向來算數,一天之後,果然如約去了孔家的莊子。孔家的奴僕早已經習慣了他跟馬三娘等人的到來,所以根本不用吩咐,就清理出了場地,送上了馬匹和各類器械。馬三娘和劉秀師姐弟倆各展本事,用木槍木劍往來廝殺,各自累出了一身透汗,才心滿意足地結伴回城。
接下來大半月里,劉秀一邊遍繼續小心翼翼觀望皇宮那邊的動靜,一邊抽空去探望恩師許子威,順道跟馬三娘兩個練武,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說來也怪,非但許子威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王恆、王固等紈絝子弟,在被狠狠地打了一次「臉」之後,也都悄悄地偃旗息鼓。
轉眼又臨近冬假,這一日,劉秀和嚴光、鄧奉幾個,正在藏書樓里翻看竹簡。忽然,就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怎麼回事兒,又鬧什麼妖?」朱佑從地板上一躍而起,迅速撲向窗口,「還是哪裡又失火了!不對,這是集結號,有大事發生,招呼咱們去誠意堂前集合!」
「嗯,是集結號。沒錯!」
「沒錯!」
「快下樓,免得去完了又被找麻煩!」
劉秀和嚴光等人立刻想起了號角聲所代表的意思,紛紛答應著,沖向樓梯口。不多時,大夥就趕到了誠意堂前空闊處,抬頭細看,只見對面青石台階上。王修、吳漢和一名太監並肩而立,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得意。
「這廝,那麼喜歡耀武揚威,幹嘛非要往太學裡頭擠!」朱佑心中非常不屑,小聲嘀咕著,站在了先到了同學身後。
「就是!」
「他真該去做宦官,多威風!」
「他捨不得……」
劉秀和嚴光等人,雖然也對王修和吳漢兩個非常不屑,卻也不敢明著給這二人難堪。一邊小聲議論著,一邊相繼在朱佑身側站好,等待王博士和吳將軍訓示。
王修卻難得地耐住了性子,一直等到了所有學子差不多都到齊,才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布,「數日之前,洛陽忽降暴雪,壓塌房屋三千餘座。陛下憐惜百姓,明日將親自前往去南郊祭告上蒼。我們太學的子弟,都深受皇恩,不能不報。所以,沿途洒掃之事,就要主動承擔……」
「下雪壓塌了房子,派人撥發錢糧,購買柴炭救災好了。人力能及,何必還要求告老天爺?」鄧奉聽得眉頭緊皺,側了下頭,低聲議論。
「你不要命了,小心有人舉報。」朱祐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趕緊壓低了聲音勸阻,「許夫子不是告誡過咱們么,少說多看!」
鄧奉吐了舌頭,趕緊閉嘴。卻不料,嚴光卻在旁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啞著嗓子感慨:「恐怕,是府庫裡頭,已經拿不出救災的錢來了吧!大雪不可能只落在城裡,洛陽城內被壓塌了上千間房屋,那郊外呢,恐怕不計其數!」
「啊,還,還能這麼干?皇上,皇上……」鄧禹最聰明,年紀卻最小,瞬間就比較清楚了祭天和救助百姓那件事開支更大,瞪圓了眼睛,喃喃著搖頭。
「祭天,當然比發錢發糧節省。如果老天爺不肯垂憐,也是老天爺的錯。皇上已經都給老天爺跪下了,咱們,天下百姓,還能要他怎麼樣!」牛同氣得兩眼發紅,咬著牙低聲數落。
這天,是祭奠給老百姓看的,不是祭奠給真正的神明!
國庫里沒有餘錢了,或者余錢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所以,古往今來第一聰明的皇上,就想出了一個最節儉的辦法!
誰敢保證老天爺不肯垂憐呢?萬一祭天真有效果呢?老天爺的心思和選擇,誰能保證自己算得清楚?!
眾人聽了,都不約而同地嘆氣。誰都不知道該怎麼樣,也沒能力,去阻止朝廷這種自欺自人的愚蠢行徑。
正鬱悶間,王修已經在宦官的支持下,開始給各級學生分派任務。有人被安排去清理積雪,有人被指派去用黃沙鋪路防滑,還有人負責穿得整整齊齊展示盛世百姓風貌。甚至連見到皇上車駕之後,大夥該怎麼歡呼,怎麼表達感動與忠誠,都已經提前定了下來,誰都不準別出心裁。
待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天色已經擦黑。王修卻不肯讓大夥立刻散去,而是先假模假式地向宦官請示了一下,然後才大聲吩咐:「好,大夥記住各自的任務,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今年歲考的前二十名請留下,驍騎都尉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們從中協助!」
「什麼意思,姓王的又想折騰咱們,他丟人還沒丟夠么?」朱佑心頭,警兆頓生,迅速朝劉秀使了個眼色,低聲提醒。
「見招拆招吧。」劉秀苦笑,搖頭,滿臉無可奈何。
為了避免過於引人注目,這次歲末大考,他與朱佑、嚴光等人約定,故意犯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錯,沒繼續蟬聯前五名。本以為如此,就能多過幾天安生日子。誰料想,最終還是沒躲開,王修居然還像頭癩皮狗般撲了上來。
嚴光和鄧奉兩人,也猜到王修不會安什麼好心。但同樣沒有辦法反抗。對方無論如何,都是老師輩兒,並且還身為五經博士。而他們,即便學業再優秀,如今也還是弟子,並且身份也都是白丁。
果然不出大夥預料,吳漢很快就接過了王修的話頭,以品學兼優為名,讓劉秀等二十名再歲末大考成績出色的學子,明天負責站在驍騎營的將士背後,「引領疏導」百姓。以免有那愚夫愚婦,承受不了皇恩浩蕩,頭腦發懵,作出什麼驚擾聖駕之舉。
換句話說,長安城中數萬百姓,如果裡頭出現一個腦子不清楚,膽敢冒死阻擋皇帝車駕的,劉秀等人就必須第一時間發現並阻止。屆時距離誰所在的位置最近,發生在誰面前,誰就必須全力以赴!
如果做不到,哼哼,結果何須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