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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官要做執金吾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官要做執金吾


  趙姓監門的臉色瞬間一片烏青,瞪圓了眼睛,雙手因為憤怒而顫抖。


  眾侍衛齊齊按住劍柄,只待聽到皇帝一聲令下,就將御書房內這名不知道死活的少年人拖出去,亂刃分屍。


  然而,命令聲卻始終沒有出現。


  許久,許久,直到趙姓監門忍不住都要跳起來越俎代庖。大新朝聖人皇帝王莽才忽然笑了笑,緩緩問道:「不敢欺君?這話朕好像聽說一次。劉文叔,此言上回也是出自你之口吧?你先在文章中把上古之制菲薄了個遍,然後又以一句「不敢欺君」,妄圖矇混過關?」


  「啟稟聖上,學生不敢!」既然已經豁了出去,劉秀的心態反而不像先前一般緊張了。想了想,不卑不亢地向王莽抱拳施禮,「學生不敢欺君!去年歲末大考,學生只為了答卷而答卷,並未考慮時政。而學生以為,時政自有陛下和三公九卿定奪,學生區區一份考卷,傳播不到朝堂之上,也不足以影響您和百官的決斷!」


  「大膽!在聖上面前,你居然還敢胡攪蠻纏?!」趙姓監門再也忍耐不住,跳將起來,指著劉秀的鼻子大聲怒斥。


  其餘在場眾人,無論是宦官,還是禁衛,則都忍不住輕輕搖頭。


  見過膽大的, 眾人卻沒見過膽子大到可以到如此地步的!


  先前一句「不敢欺君」,已經觸動了天子的逆鱗。緊跟著居然又重複了第二句,還振振有詞地給他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你是嫌皇上的怒火不夠盛么?還是嫌棄自己活得時間太長?

  然而,大新天子王莽的反應,卻再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見他,先瞪圓了一雙丹鳳眼,盯著劉秀上看下看,彷彿在欣賞一件絕世奇珍。隨即,又曲起手指,在御書案上緩緩敲動,「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直到所有人都敲的頭皮隱隱發乍,才忽然又笑了笑,帶著幾分嘉許輕輕頷首:「也對,以誠事君,總好過謊言相欺!你,回去繼續用功讀書吧!」


  「學生……」沒想到王莽居然大度地放過了自己,劉秀頓時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很快,他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俯身長揖,端端正正地向御案施禮,「學生告退,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世間哪有萬歲的帝王?!」王莽搖搖頭,微笑著揮手,「來人,傳旨,劉文叔事君忠誠,好學上進,當為太學諸生表率!賜錢五十萬,以嘉其才華品行!」


  「這……」劉秀又驚又喜,再度附身下拜,「學生,學生謝陛下鴻恩!」


  對方縱有千般不是,至少,這份胸襟與氣度,讓他心悅誠服。


  「你下去吧,好好讀書,莫辜負了令師的期待!」王莽像個慈祥的長輩般,笑著揮手,隨即,便將目光轉到了小山般的奏摺上,開始翻揀批閱。直到劉秀的腳步聲徹底在書房外消失,也沒有再次抬頭。


  「陛下!」趙姓監門擅長揣摩主人的心思,躡手躡腳湊上前,用蚊蚋般的聲音請示,「那南陽莽夫胡言亂語,奴婢這就派人去拿下他……」


  「理由是什麼?他不該替朕擋那一箭,還是不該記得自己的祖宗?」王莽抓起一卷奏摺,重重砸向了趙姓監門的腦袋,「你這蠢材,還嫌外邊的人找不到理由詆毀朕不是?!」


  「啊……」趙姓監門的腦袋,頓時被砸起了一個巨大的青疙瘩。然而,他卻不敢用手去捂,繼續躬著身體,小聲補充,「不敢,陛下喜怒,奴婢打死也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此子多次當眾折辱皇親……」


  「晚輩們的事情,晚輩自己解決。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休要多事!」王莽抬頭翻了他一眼,啞著嗓子低聲吩咐,「刀鋒本從磨礪出,如果朕的後輩,連個平民子弟都無法對付,將來一個個豈堪大用?留著他,朕到要看看,這個南陽布衣,到底能掀起多高的風浪!」


  「是!奴婢遵命!」趙姓監門大聲答應著,退到一邊,不敢再胡亂下蛆。心裡頭,卻忽然覺得好生不甘,「什麼前朝高祖的九世孫,我呸!照這麼算,咱家還是武靈王的嫡傳後人呢!皇上不殺你,只是想拿你給晚輩做磨刀石而已!我呸,不知道死活的東西,早晚,咱家替皇上要你好看!」


  ……


  「阿嚏!」走出未央宮的大門,被迎面而來的寒風一吹,劉秀頓時噴嚏連連。


  天色已經擦黑,原本約好用馬車順路載他返回太學的祭酒劉歆,已經先走了一步;本該將他送出宮門的胡姓太監,忽然不知去向;曾經對他頗為看顧的歐陽中官,也像躲瘟疫般躲了起來,唯恐避他不及。


  對於閹人們的反應早有預料,劉秀並不覺得有多鬱悶。對於祭酒劉歆(秀)的食言,他也不覺得絲毫失望。畢竟昨天大夥所預測的面君時長,最多也不可能超過一刻鐘。而他今天卻在御書房內,足足逗留了兩個時辰!

  「聖眷甚隆!」想到有些人可能會產生的誤解,劉秀摸著自己的鼻子苦笑。


  昨天下午許子威、楊雄和劉歆三位師長,都親口說過,皇上即便召見大司馬,大司徒和大司空,通常也不會一談就是大半個時辰。而今天,自己的待遇卻超過了三公!只可惜……


  「呼——」剛剛沿著皇宮門前的官道拐了個彎兒,又一陣風從西南方吹來,吹在他的脊背上,透心地涼。


  劉秀愕然反過手臂,撫摸自己的後背。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的數層衣服,已經全都被汗水泡透。


  前後足足兩個時辰,惶恐、喜悅、期盼、緊張、憤怒、絕望、震驚、欽佩……,十數種心情,走馬燈般在他的身體里過了一個遍。讓他現在回憶起來,都恍如隔世!

  大新朝皇帝是準備封他做官的,劉秀現在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並且官職還不會太低,前提是,當時他肯像祭酒劉歆(秀)那樣,果斷與前朝宗室劃清界限。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突然就犯了倔,偏偏要親口強調自己是大漢高祖的嫡系子孫。雖然,他這個大漢高祖的子孫,早就成了一介布衣!

  現在回想起來,劉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樣做。其實,平素的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倔強的人,內心深處,也充滿了封妻蔭子的渴望。前朝宗室的血脈,祖先們的榮耀,在他眼裡,其實早就成了過眼雲煙。


  他甚至從來沒把這些東西當一回事情!否則,他也不會跟朱佑、嚴光等人稱兄道弟,更不會任由大夥叫自己「劉三兒!」


  可今天下午,當王莽逼著他親口否認自己的血脈之時,劉秀卻鬼使神差地就在乎了起來!鬼使神差地,想要以性命捍衛姓氏的尊嚴。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他,彷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與平素的劉秀,格格不入!

  「也許,是受了皇宮內的帝王之氣影響吧!」走在寒風中的劉秀,苦笑著給自己尋找借口。


  官兒是當不成了,五十萬錢,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兌現,也不知道最後發下來的是當五十錢的大泉,還是面值五千錢的金錯刀?!更不知掉,這些錢經過了七扣八扣之後,最終會有多少落在自己之手。


  而遠在舂陵的劉家,還等著自己出仕之後,換取免交賦稅的資格呢!陰方博士雖然答應將侄女下嫁,但長安城中隨便一處像樣的院落,價格也在二十萬錢以上。待自己卒業之時,如果皇帝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拿出一些錢來打點,再搭上恩師的面子,也許還有機會混個一官半職。但是,像岑彭那樣直接去做縣宰就甭指望了,能像吳漢當年那樣被丟到窮鄉僻壤做亭長,已經是燒了高香……


  正默默的地想著,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嗚嗚,嗚嗚,嗚嗚……」,隨即,喝罵聲,哀求聲和皮鞭打在身體上的脆響,接踵而至。


  「誰吃了豹子膽,在皇宮旁邊就敢欺負人?」劉秀楞了楞,本能地抬起頭,向前張望。


  只見昏暗冷清的街頭,忽然走過來一大群災民。老的老,小的小,個個衣衫襤褸,滿臉絕望。而在他們的兩側和身後,則有同樣數量的驍騎營兵卒,提著粗大的皮鞭,不停地抽抽打打,「走快點兒,走快點兒,別磨蹭。今晚必須出城,誰都甭想賴著不走!誰要是再故意拖延,挨鞭子就是輕的。惹急了老子,直接將你們推到城牆根兒底下,一刀一個!」


  「軍爺,軍爺,您行行好,行行好,我們,我們只想討口飯吃,沒幹過壞事,沒幹過任何壞事啊!」


  「軍爺,軍爺,我孫子,我孫子才五歲,受不了,受不了城外的寒風啊!」


  「軍爺,軍爺行行好,天亮,天亮了我們就走。天亮了我們自己走,不會讓您難做。真的不會讓您難做!」


  「軍爺,讓孩子在城門洞里蹲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


  災民們不敢抵抗,只是用贏弱的身體護住身邊的幼兒,哭泣求饒。


  然而,驍騎營的兵卒們,卻個個心如鐵石。將皮鞭高高地舉起,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行行好?說得輕巧,老子對你行好,誰對老子行好?!滾出去,去找樹洞和山洞蹲著,別再進城來礙眼。上頭有令,長安城內,不準收留任何閑雜人等!」


  「軍爺饒命!」


  「啊——。軍爺,別打孩子!」


  「別打我阿娘,別打我阿娘!」


  「軍爺高抬貴手!」


  ……


  災民們被打的滿臉是血,哭喊聲,求饒聲,一浪高過一浪。


  然而,在驍騎營兵卒眼裡,他們不過是一群早就該凍餓而死的螻蟻,根本不值得任何憐憫。被抓到后,沒當場處死,已經是皇恩浩蕩。還想賴在長安城裡給大夥添亂,肯定門兒都沒有!


  「住手!」眼看著一個頂多七八歲的幼兒,和他的娘親一道被打得滿地翻滾。劉秀再也忍耐不住,向前跑了幾步,大聲喝止!

  「哪個不長眼的敢管爺爺們的閑事?!」驍騎營的兵大爺們,立刻將頭轉向了聲音來源方向,齊齊破口大罵。


  作為皇帝的幾支親軍之一,他們即便沒有奉任何上命,向來也在長安城內橫著走,更何況今天是有上命在身?既然有人皮癢欠揍,大夥不妨今天就賞他一頓痛快。


  「各位,聖上向來仁厚。昨天還親自前往南郊替百姓請求上蒼垂憐!爾等怎能在皇宮門口,隨便毆打聖上的子民?!」敏銳地察覺到了兵大爺們身上的殺氣,劉秀在半丈之外停住腳步,大聲質問。


  他現在手無寸鐵,身上也沒有一官半職,能依仗的,只有「聖上仁厚,關愛萬民」這頂大旗。所以,第一時間就拋了出來,以其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吆嗬,小樣兒,還挺能說!」帶隊的「當百」把眼睛一瞪,上上下下打量劉秀。「太學生?太學生大晚上的不回去讀書,在皇宮前上亂晃什麼?滾,休要多管閑事!否則,老子打得你連娘都叫不出來!」


  「太學生劉文叔,見過將軍!」被「當百」瞪得頭皮發麻,劉秀卻強撐著身體,一步不退,「寒冬臘月,城內尚且經常看到有凍僵的屍體。您老把他們往城外趕,不是催著他們去死么?萬一讓有司知曉,奏明聖上,您老恐怕很難逃脫責罰!」


  「老子能不能逃脫責罰,用的著你個窮書生操心!」帶隊的「當百」正忙著完成任務之後回家烤火,被他接連用話語擠兌,頓時再也按耐不住,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皮鞭。


  「百將,百將小心!」旁邊有一名小卒眼睛亮,見狀連忙低聲勸阻,「他是劉文叔,昨天替皇上擋箭的那個!」


  「啊!」帶隊的「當百」微微一愣,高高舉起的手臂,頓時就僵在了半空之中。


  昨天有個太學生捨命替皇上擋箭的故事,早已傳遍了長安城。所有文武官員今天都推測,此人弄不好就會成為第二個吳子顏!而那吳子顏,可是短短几個月內,就從一介窮困潦倒的布衣,迅速升到了驍騎營的主將位置,並且殺伐果斷,有仇從不隔夜。剛才自己真的一鞭子打下去……


  「將軍,上蒼有好生之德!」發覺自己沒有被授予任何官職的消息還未傳開,劉秀索性狐假虎威。


  他說話的聲音,一點兒都不高。聽在驍騎營「當百」田酬耳朵里,卻宛若晴天霹靂。後者立刻打了個哆嗦,趕緊放下皮鞭,附身謝罪,「原來,原來是劉,劉上官。小人眼拙,剛才差點兒沒認出您來。您怎麼會在這兒?天都這麼晚了,要不要小人派兩名弟兄,護送您……」


  「不用!」沒功夫聽對方拍自己馬屁,劉秀皺著眉頭擺手。「你給我個人情,將這些災民放了吧!他們老的老,小的小,被趕到城外頭,肯定活不過三天!」


  「軍爺饒命!」


  「軍爺饒命……」


  聽到有人替自己說情,災民們也趕緊大聲乞憐。


  「這,這……」驍騎營當百田酬咧了下嘴,臉上的表情好生為難,「劉上官您有所不知,昨天有災民受刺客指使,衝擊御輦……」


  「我當時也在場,親眼看到了。但是,那些人都是成年男子,而你抓的,除了老人,就是婦孺!」既然被當成了皇帝的寵臣,劉秀索性一裝到底,「放了吧,抓老人和婦孺,算什麼英雄?你的上司……」


  「誰在管我驍騎營的閑事?!」話才說到一半兒,不遠處忽然又傳來了一聲斷喝。緊跟著,驍騎都尉吳漢,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在二十幾名親筆的前呼後擁下,緩緩走了過來。


  「學生劉秀,見過吳都尉!」劉秀強忍怒火,轉過頭,主動向對方拱手。「這些百姓老的老,小的小……」


  「原來是劉學弟,敢問學弟如今官居何職?!」吳漢根本沒耐心聽一介布衣啰嗦,翻了翻眼皮,冷笑著打斷。


  「你……」劉秀頓時就被問愣住了,兩眼噴眼冒火,卻遲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沒有被授予任何官職,所以他管不到驍騎營的頭上,更管不到皇帝的女婿吳漢。他依舊是一個窮學生,沒有當皇帝的岳父,沒有當大官的朋友,甚至連前途也黯淡無光!


  正憤怒間,耳畔卻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怒喝:「他沒有一官半職,管不得驍騎營的閑事。嚴某官居執金吾,也看不慣驍騎營的作為。不知道嚴某,有沒有資格替百姓向吳都尉討個人情?!」


  「啊!」劉秀眼睛里的怒火,頓時被驚愕取代。向著聲音來源處,迅速扭頭。


  只見一名頭頂金盔,身披錦袍的武將,騎著一匹汗血寶馬緩緩而至。手中金色節鉞,寒光四射。


  注1:當百,就是百人將,又叫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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