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荷池畔雁鳴急
第十八章 金荷池畔雁鳴急
「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剁碎了喂狗!」王固終於看清楚了偷襲自己的人只有一個,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咆哮。
「站住,有本事別跑!」眾家丁素來欺軟怕硬,發現自己這邊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也勇氣倍增。從腰間抽出刀劍,一哄而上。
馬三娘自幼在山間長大,又練武不綴,腳力之強,豈是一群家丁所能匹敵?即便故意放緩了腳步東轉西轉,也只用了短短的一小會兒,便將追過來的家丁們,全都甩得蹤影不見。
她恨長安四虎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肆無忌憚。更恨王固、王麟等人勾結起來,試圖謀害劉秀性命。而長安城內官官相護,想要將長安四虎繩之以法,肯定難比登天。所以,今日既然姓王的正巧又撞在了她手上,如果輕易放過,怎對得起名號叫做勾魂貔貅?
想到這兒,馬三娘嘴裡偷偷發出一聲冷笑,三步兩步衝到西域女奴們正在獻藝的店鋪門口,向一個迎正在跳舞的妙齡女奴身上指了指,低聲吩咐,「她身上的衣服和鞋子,給我來一套。快點兒,我家夫人等著急用!」
說罷掏出四枚大泉,重重拍進迎上來的胡商手心。
那胡商在長安城裡生意做得甚大,平時見慣了有錢人家的女眷購買胡姬衣服,為內宅增添閨房之樂。所以也不覺得馬三娘舉止怪異,立刻收起大泉,扭頭向身後快速吩咐道:「莫克,取,取藍色,藍色妖姬,大,加大號。參照這位小姐的身高!」
「是!」被喚作莫克的胡人店小二答應一聲,迅速取櫃檯后尋找適合馬三娘身高的舞姬衣服。不多時,就將裝衣服的包裹連同鞋子一併呈了上來。馬三娘抓起包裹和鞋子轉身便走,一隻腳已經踏出了屋門,忽然眉頭輕皺,再度轉身,指了指胡商要見的彎刀,低聲補充「這樣的刀,也給我一把。我家老爺一定喜歡!」
胡人的冶鐵技術,遠不如中原。西域彎刀跟中原環首刀來比,只能算開過鋒的廢鐵。平時根本賣不出去,大多數情況下只能當作添頭白送。此刻聽聞女客居然要花錢買,那胡商豈有不買之理?當即,就命令店小二莫克從後院抱出十幾把長短不一,但裝飾得非常華麗的彎刀,供客人隨便挑選。
馬三娘挑了其中刀鞘被裝飾得最扎眼的一把,迅速付了錢,用衣服將彎刀一包,轉身就走。從始至終,都沒跟店鋪的主人討價還價。把那胡商開心得像吃了蜂蜜一般,沖著她的背影連連躬身。直到徹底聽不見她的腳步聲,才直起腰來,興高采烈地去招攬其他客人。
他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只管著為賺了一大筆意外之財而興高采烈。而同樣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的王固,此刻卻是百無聊賴。
去追捕「刺客」的家丁們,已經離開小半個時辰了,卻沒有一點兒好消息送回來。金荷池畔的男男女女,也都跑了個乾乾淨淨,沒有誰還膽敢留在附近,等著他為所欲為。由於上午喝了虎鞭酒,先前好事兒又被人半途打斷,此刻他小腹內熱浪翻滾,兩腿之間,也漲得厲害。偏偏此地又遠離鬧市,既沒有青樓,也沒有土寮,可以立即進去一泄肉慾。只能閉上眼睛,回憶過去的某個「歡樂」場景,以慰空虛。
可是光憑著回憶和空想,怎麼可能消解得了心中饑渴?從長安城內最大的妓院寶光樓,一直想到了南城根下只有兩張氈塌的偷香居,腦海里前前後後逛了二十幾家妓院,王固都沒等令自己腹內的慾火平熄。相反,在虎鞭酒和邪念的雙重作用之下,他的呼吸變得愈發沉重,猛然用手扯住自己的書童王欣,啞著嗓子吩咐,「你,跟我進馬車裡去!」
「少爺!」書童王欣被餓狼一樣的目光嚇得毛骨悚然,慘呼一聲,跪地求饒。王固精蟲上腦,哪裡肯聽,俯身一把拎住書童的脖領子,直接推向車廂門口,「給臉不要是不是?告訴你,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換做別人,老子還沒……」
「咯咯咯咯……」一陣怪異的偷笑聲,將他咆哮瞬間打斷。王固紅著眼睛回頭,恰看到有個身穿藍色袍服,手腕和腳腕都套著銅鈴的西域舞姬,迅速躲向了附近的一棵大樹之後。
「來人,抓,快把那異族小娘子給我抓住!」剎那間,王固就對自己的書童失去了興趣。鬆開手,掉頭就追。
眾家丁頓時如蒙大赦,先向驚魂未定的書童王欣投過去同情地一瞥,隨即,兵分兩路,從左右兩個方向朝那藍衣舞姬迂迴包抄。
對他們來說,自家少爺摧殘女人,當然比摧殘男人好!至少餘興未盡之時,不會也打起他們這些家丁的主意。而摧殘西域女人,更好過摧殘長安城的中原女子。西域女人多是胡商從萬里之外販賣過來的奴隸,哪怕被自家少爺給禍害死了,只要賠給其主人一筆小錢,就能了結所有首尾。而長安城裡中原女子,萬一她是某個官吏的家眷,王家少不得又要面臨一大堆麻煩!
此外,能被留下作為可居奇貨,而不是丟在半路上喂狼的西域女子,相貌肯定都是百里挑一。個個眼睛藍得像春水,皮膚白的若凝脂。待自家少爺玩盡了興,如果還有時間,大傢伙兒……
想著接下來的香艷場面,眾家丁也個個感覺血脈賁張。雙腿飛快邁動,嘴巴里也發出一連串鬼哭狼嚎,「站住,別走,我家公子有賞錢給你!」
「別跑!我家公子看上你了。要花高價為你贖身!」
「站住,你跑不了。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站……」
那西域女子被嚇的慌不擇路,在樹林中如同一隻離群的小羊般,從躥西跳。眼看著就要被家丁們團團圍住,忽然間,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沖著王固伸出了一根修長的手指,先向下點了點,然後緩緩向上勾起。
「呃——」王固喉嚨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兩眼發直,彷彿魂魄都被手指勾走了,獃獃不知所措。
以往他在野地里堵住了哪個女子,對方不是拚命掙扎,就是哭喊求饒。幾曾有誰像西域舞姬這般,明明被追到了窮途末路,卻根本不知道害怕,反倒主動相邀?這滋味,新鮮、刺激,且帶著幾分神秘。就像已經吞到喉嚨口的魚餌般,讓人慾罷不能。
「少……少爺,她好像在……在叫你過去。」一家丁停住腳步,結結巴巴的提醒。
「用你說?」王固一甩胳膊,將此人抽出了三尺遠,」老子當然知道她在叫老子過去。老子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得待之以禮。你們,你們誰身上有貴重物件兒,速速拿來我用!「
「這……」眾家丁面面相覷,誰也弄不清楚自家少爺,怎麼忽然從色中餓鬼,變成了謙謙君子。
「禮物,拿禮物,趕緊!」王固等得心急,抬起腳,朝著身邊的家丁頭目王爽身上亂踢。
「有,有,西域,西域人最愛錢。拿,拿什麼都不如直接拿錢!」家丁頭目王爽如夢初醒,從腰間取下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雙手捧給自家主人,「裡邊有二十枚大泉,五枚大布……」
「啰嗦,回頭到賬房加倍領!」王固劈手搶過荷包,大聲打斷。隨即,整頓衣衫,拿出自己平素在長輩們面前的翩翩公子模樣,慢吞吞向前走了幾步,朝帶著面紗的西域舞姬拱手為禮,「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這是《詩經-鄭風》里的名篇,此刻用於向陌生女子表達愛慕,再應景不過。只可惜,那西域舞姬,卻不通文墨,眨巴了幾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擺手嬌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哦——」王固被嬌滴滴的笑聲,勾得簡直無法正常呼吸。手按胸口,誇張地發出一聲呻吟,隨即合身撲上。
那西域舞姬,卻不肯讓他輕易得手。忽然急速後退,緊接著轉過身去,拔腿就跑。一邊跑, 一邊不斷轉過蒙著面紗的臉向王固凝望,彷彿唯恐他不肯跟上來。
「美人兒,等等我!」到了此刻,王固的豬腦子怎麼還會懷疑有詐?大叫一聲,奮起直追。
「少爺,等……」一名家丁唯恐王固有閃失,拔腿就要跟上。才跑出三兩步,后脖子處,就狠狠挨了自己人一巴掌,「等你個頭?等你幫忙掰大腿呢,豬一樣笨的東西!」
「這……」挨了打的家丁停住腳步,訕訕而笑。「我,我不是擔心……」
「擔心,我看你是想跟著喝湯吧!」家丁頭目王爽上去,又是賞了此人一個大「脖摟兒」,「咱家少爺再不濟,也練過好幾年的武。收拾個西域娘們,還用你來擔心?滾,老老實實在附近守著。等少爺樂呵完了,自然就能輪到你們!」
「是!」眾家丁知道王爽說得在理兒,答應著,四散走開,以防有其他人不小心闖過來,打攪自家少爺的「雅興」。
有如此貼心的家丁幫忙,王固自然追得更加起勁兒。跟那神秘西域女子一前一後,速度不快不慢,如同情侶嬉戲一般,轉眼間就離開了手下人的視線。
又往前跑了幾步,西域女子突然停住腳步,轉臉看著王固,用極度古怪的腔調說起了生硬的漢語,「你隨我來,去那邊的草屋。代價,很貴,你,不能反悔!」
「本公子這輩子,就不缺錢!美人兒,只要你活好!」王固乃是花叢老手,當然知道西域女子在長安的行情,將荷包晃了晃,得意洋洋地回應。
那女子果然貪心,眼睛盯著荷包,看了又看,直到把王固看得都不耐煩了。才忽然又用手指朝他勾了勾,轉身便走。
王固收起荷包,快步跟上。這一回,女子沒有再逃。而是將他快速引向了一個湖畔觀賞風景的草屋,推開門,自己搶先一步扎了進去。
「小娘們,倒是會做生意,連房錢都省下了!」王固立刻不屑地撇嘴,心中好生為那西域女子的吝嗇而鄙夷。然而鄙夷歸鄙夷,湖畔草屋內顛倒鸞鳳,對他來說,也肯定別有一番風味。因此,抬起腳,大步跟上,眨眼功夫,就追進了門內。
門,「吱呀」一聲,被女子關上。茅屋內,伸手不見五指。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王固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雙腿接連後退,同時在嘴裡大聲說道:「嘶!好冷,真的好冷,美人,這裡邊冷得很,不如上我的馬車……」
「馬車哪裡有這裡好!」那西域女子說話的聲音無比僵硬,動作卻敏捷如電。猛地一擰身,長腿如鞭般旋踢,「叮叮噹噹」,帶著一長串銷魂的銅鈴聲,正砸在王固的脖子上!
「啊——!」饒是心中已經生出了警惕,王固依舊被砸了個結結實實。身體不由自主橫飛而起,「咚」地一聲撞在了茅屋的木頭牆壁上,額角處,血流如注。
「賤人,敢設計老子,你可是老子是……」多年來橫行霸道的習慣,令他根本不懂得暫避對方鋒芒。單手支撐起身體,破口大罵。
又一記腿鞭貼著地面抽了過來,正中他的嘴巴。銅環與左腮相撞,擊飛數顆牙齒。
王固從小到大,哪裡受過如此重的傷?只疼得眼前一黑,金星亂冒。
那西域女子卻不肯見好就收,舉起帶鞘的彎刀,劈頭蓋臉亂砸。每一下,都帶起呼嘯的風聲。
」快——「王固張開嘴巴,大聲呼救。黑暗中,那女子卻好像能看清楚他的一舉一動般,迅速抓起一把泥土,將他的嘴巴塞了個滿滿。緊跟著,又是一記刀鞘,剛好落在王固的鼻子上,打得鮮血狂竄而出。
」嗚!」甜的,酸的,苦的,辣的,鹹的,鼻孔里宛若開了醬菜鋪子,各種味道順著鼻樑直接竄入腦門兒。王固被刺激得兩眼落淚,雙耳轟鳴,兩手兩腳四下亂揮。
「乒!」又是一記刀鞘抽下,正中他的小腹。王固只覺得自己好像被馬蹄子重重踢了一腳,小腹抽搐,上午時喝下的虎鞭酒,直接竄到了嗓子眼兒。然而,嘴巴裡頭,卻塞滿了泥土,令酒水和食物殘渣根本無法往外噴,只能繞路竄向鼻孔,伴著血水一道竄出來,宛若兩道湧泉。
剎那間,茅草屋中,惡臭撲鼻。那」西域女子「恨他骯髒,閉上嘴巴不再斥罵。手裡的刀鞘,卻揮得更急。王固最初之時,還能勉強揮動胳膊招架,轉眼間胳膊和大腿上也挨了幾記,就疼得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氣,雙手抱住腦袋,膝蓋縮卷到小腹前,滿地亂滾。
扮作西域女子的馬三娘最看不得男人耍死狗,頓時將刀鞘揮得更狠。不消片刻,便將王固抽得渾身上下便如同血葫蘆一般,再也看不到一塊好肉。鼻孔里發出的呻吟聲,也越來越弱,漸漸地,幾不可聞。
「這麼不經打?你不要付出代價嗎,代價,就是你的半條小命兒!」馬三娘打得也有些手乏來,但是又怕王固詐暈,抬起腳,狠狠踹了幾下,發覺此人真得只剩下半條命,冷笑一聲,收起刀,轉身就走。
左手剛剛講茅屋的門推開一條縫隙,借著外邊的日光,卻恰看到王固的身體上,有一個醜陋的東西,像旗杆般高高地豎起。於是乎,心中怒火,再度獵獵而燃。
「叫你到處劫掠美色!叫你今天搶掠民女!叫你打醜奴兒的主意!」馬三娘咬牙切齒,低聲痛罵。猛然間,計上心來,抽出彎刀,信手下揮,「噗」 紅光飛濺,………
「嘎嘎嘎嘎!」 早春的湖面上,無數野雁尖叫著飛起,拍打翅膀生成的狂風,吹得水波上下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