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一)
第四十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一)
後世大儒韓愈有句名言,「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此語放在大新朝,一樣精闢。孫登麾下的眾山賊戰鬥力雖然非常一般,彼此之間配合也乏善可陳,可趕著馬車翻山越嶺,卻比劉秀手下的那群民壯和兵丁強出了十倍不止。在他們的協助下,原本預計要走一整天的路,居然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已經順利完成。
在前朝末期,太行山中許多關卡都有官軍駐紮,以防賊寇聚嘯山林。大新朝取代大漢之後,「精兵簡政」,山中的大部分關口都被奉旨裁撤掉了,只有少數幾個戰略要地,才保存了部分駐軍。這樣做,雖然各路「英雄好漢」大開方便之門,對於過往商旅來說,其實也減少了許多麻煩。畢竟,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沒有紀律約束的官兵,有時候比土匪還要可拍。後者為了細水長流,還懂得輕易不把商販們趕盡殺絕。而官兵們為了避免惡行暴露,往往搶完了財貨,還要給旅人安上一個「通匪」的罪名,將男女老幼統統砍了首級去冒功。
「我們銅馬軍,其實名聲比官兵好得多!」終於熬到了紮營休息的時間,孫登涎著臉湊到劉秀身邊,低聲解釋,您現在腳下這座空空的堡寨,原來就是軹關古隘,早年間有官兵駐紮之時,每年不知道多少人無辜枉死。後來官兵撤了,死的才少了些。我們銅馬軍軹關營的規矩是,只抽兩成買路錢。如果商戶肯痛快地掏錢,我們就一路護送他過關!」
「你的意思是,昨天劉某不該迎戰?」劉秀正忙著跟嚴光等人布置夜晚的防禦哨位,被此人啰嗦的不勝其煩,猛然回過頭,沒好氣地質問。
「不,不敢!」孫登的兩隻手都被繩索捆在背後,只能用力搖頭,「我,在下的意思是,當初,當初我們只想嚇唬您一下,沒,沒想著跟您真的衝突!只是,只是後來見了血,形勢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
「然後你就想殺人滅口!」劉秀冷笑著翻了翻眼皮,大聲打斷,「你放心,劉某不會出爾反爾,離開太行山之後,立刻會放了你和你麾下的弟兄。招安之事,也會全力替你斡旋!」
「在下,在下不……」孫登的心事瞬間被戳破,紅著臉,俯身為禮,「在下先謝過劉均輸,在下不是啰嗦,過了軹關古隘之後,就進入了別人的地盤,孫某,孫某的面子,最近在這段路不太好使!」
「你先前不是說,只要劉某兩不相幫,從此太行山兩側,無論官府,還是各山各寨,都絕不會再有人跟劉某為難么?!」劉秀聽得心中警兆大起,立刻放下手中之事,冷笑著反問。
沒想到自己先前吹出去的牛皮,竟然被劉秀記在了心上,孫登頓時羞得面紅耳赤。喃喃半晌,才硬著頭皮解釋道:」先前,先前的話,在下,在下說得的確有些過頭了。本來,本來太行八徑的主事者,彼此之間都會給對方個面子。但,但最近前面的鐵門關,鐵門關換了主人。在下,在下還沒能及時跟他勾兌清楚。所以,所以有時候面子就不太好使?!」
「哦?!」劉秀聽得眉頭緊皺,沉聲詢問,「你的意思是,鐵門關那邊,最近剛剛發生了一場火併,原來大當家被人給宰了,換了新的主人上位……」
孫登被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半步,連聲解釋,「不,不是,不是火併。鐵門關那邊,地勢比這邊險要,所以裡頭還駐紮著千餘官兵,守關的裨將是春天時剛剛由上頭新派下來的,不是很好說話!在下跟他談了好幾次水頭,都沒談攏。」(注1:水頭,即抽成)
「水頭,你跟官兵談水頭?」朱佑在旁邊聽得有趣,忍不住大聲追問。「是做生意販賣人頭么?「
「瞧您說的,怎麼可能呢?」孫登聞聽,立刻大聲喊冤,「是對買路錢的分成!咱們太行好漢做事講究,從不涸澤而漁。如果每過一關,就抽兩成的話,今後就沒有商販敢過山了。所以只要商販不抵抗,答應出買路錢,咱們一般只收兩頭入山這段。然後其他各段的主人按約定分潤。孫某佔得是從西向東的第一段,所以收得是頭水,然後一路分過去,一直分到山那邊。而從東往西的商販抽水,則倒著挨段分過來。各寨互相給面子,定期派人核查賬目。」
「所以鐵門關的守將,過去都跟你暗中勾結?而新來的,卻是個好官兒,不肯跟你們狼狽為奸?」朱佑聽得兩眼發直,繼續擦著冷汗刨根究底。
「什麼好官啊,他是要比原例,多拿一成,理由是他麾下弟兄都是官兵,眼睛雜,需要更多的錢來堵大夥嘴巴!」孫登被問得哭笑不得,跺著腳大聲嚷嚷。「可他多拿一成,損失就得有大夥均攤。其他各寨,又怎麼願意答應?所以,所以雙方就一直僵持到了現在,孫某這邊,收完了買路錢之後,到他那邊,未必會給面子。收不收第二次,全看他當時的心情!」
「他,他就不怕被告到上頭去,丟官罷職?!」實在無法相信孫登的話,朱佑蹬圓了眼睛從中尋找紕漏。
「怕,他怕什麼?您當以前的裨將收了水頭,都自己獨吞么?還不是跟咱們山寨一樣,要拿出來一半孝敬上司?」孫登看了他一眼,冷笑著撇嘴,「如果有人告,朝廷恐怕首先就會命令他的有司嚴查。而他的上司從他手裡所得,大部分又孝敬了自己的上頭。各級官員都吃了那麼多年好處,怎麼可能自己查自己。所以,無論誰告,結果都是一樣。最多,最多讓那告狀的徹底消失。是收拾一大串官員容易,還是收拾一個告狀的容易,這道理,其實根本不用細想!」
「這……」朱佑無言以對,汗珠順著漲紅的面頰滾滾而落。
在離開長安之前,他還以為,大新朝的文武官員,象王修、甄邯那樣的惡棍,頂多只佔了一半兒。另外一半兒,則是如楊雄、孔永這樣忠臣良將。而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大新朝,從上到下,早就爛透了,楊雄、孔永,是另類,而王修、甄邯,才是正常!
「你的意思是,即便劉某等人是奉了朝廷的命,押運賑災物資過關,那王裨將也敢胡亂伸手么?」劉秀的定力,遠好於朱佑。對大新朝廷的期待,也遠比朱佑低。聽孫登繞了半天圈子,好像不止是想跟自己敲磚釘腳,笑了笑,低聲追問。
「不,不敢!」孫登嘴巴上繼續否認,臉上的神態,卻好像在誇對方孺子可教,「朝廷的事情,在下哪裡敢妄下斷言?您是朝廷派下來的均輸官,他是朝廷派下來的裨將,在下也不知道誰能管得到誰。可俗話說,車軸不抹油,輪子就不會轉。萬一他不開心生了病,沒辦法協助您通關。車隊多耽誤一天,冀州百姓,就多受一天苦不是?所以,小人勸您,還是提前準備一份見面禮。咱們既然入了鄉,就得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