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大漢光武> 第四十八章 凜冬將至備衣遲 (三)

第四十八章 凜冬將至備衣遲 (三)

  李通這才明白了自家堂兄李秩叫人對楊四痛下殺手的真正原因,呆了一呆,喃喃道,「矯枉過正,矯枉過正……」


  劉秀卻不像他那麼容易被李秩的言語蒙蔽,搖搖頭,冷笑著說道:「季文兄有蘇秦張儀之才,在下佩服。然而,在下卻不敢眼睜睜地看著你草菅人命。今日在下前來府上的目的,先前已經說得很清楚。至於你對家兄做過哪些承諾,家兄沒跟在下交代,在下也不會過問。在下今日還要返回舂陵,就不多打擾季文兄了。伯姬,皮六,咱們回家!」(注1:蘇秦,張儀,戰國時代著名縱橫家,說客)

  說罷,朝著李秩做了個揖,拔腿就往外走。劉伯姬和皮六兩個原本就余怒未消,也跟著朝李氏兄弟行了個禮,緊隨其後。


  「文叔且慢!」李通見狀大急,先狠狠瞪了李秩一眼,然後快速追上,「家兄今日之舉,的確有違俠義之道。然而他畢竟是我兄長,手足相連。所以,還請文叔看在在下的面子上,原諒他這一回。李某先在這裡,替他向文叔賠罪!」


  說著話,一手拉住劉秀的衣角,作勢就要跪拜。把後者逼得無法再邁動腳步,只好扭過頭,雙手拖住他的胳膊,大聲回應道:「次元不必如此,劉某隻是跟令兄道不同,不敢共相把盞而已。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在府上打擾了。次元兄如果還願意去舂陵,明日一早,在下在城外恭候你的大駕!」


  「這……」 李通紅著臉,左右為難。


  他跟李秩是沒分家的堂兄弟,按家規,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應該不分黑白地站在自家人這邊。然而,劉秀卻是跟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並且拂袖而去緣由,絕非無理取鬧。


  「劉秀,你莫要欺人太甚!」 還沒等他想好斡旋的言辭,李秩已經揮舞著手臂追了過來,怒不可遏,「且不說李某是為了給你和那勾魂貔貅面子,才懲處楊四。就是李某無緣無故將其活活打死,也不過是打死了個卑賤的下人而已!族規不管,官府亦不會追究,你算老幾,為了個下人跟李某沒完沒了?」」


  「不過是打死了卑賤的下人而已!」


  「不過是打死了卑賤的下人而已!」


  「不過是打死了卑賤的下人而已……」


  幾句話,如雷霆般,震得得劉秀耳朵嗡嗡作響。猛然間,七年前,在那架「尊卑有序」的灞橋上發生的事,就出現在了他眼前。當時的他,陰麗華和過橋百姓,在長安四虎眼裡,恐怕也同樣是個卑賤的下人而已!踩死了就踩死了,官府永遠不會追究。


  緊跟著,在他眼前閃過的,就是甄府二管家的弟弟魏寶關,在萬譚家欺負孤兒寡母時那囂張的面孔。在當時的魏寶關眼裡,長安大俠萬譚,萬夫人和兒子,恐怕也同樣是三個卑賤的下人而已,可以隨意蹂躪,隨意打殺,根本不會有任何後果需要承擔。


  然後是青雲八義看向太學眾學子的眼睛,然後是王固、王麟在太行山外囂張的面孔。然後,是孫登、王元、陰方、王修、王莽,無數張面孔一級級疊加,最後變成了一個猙獰的鬼臉,牙齒間嚼著人肉,嘴角處鮮血淋漓,鼻孔中,卻不斷噴著冷笑,」哼哼,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而已,而已,而已……」


  「文叔手下留情,楊四未死,家兄罪不至死!」 李通忽然感覺寒毛倒豎,一個健步跨到了劉秀和自家堂兄李秩之間,大聲求肯。


  「啊——」 劉秀楞了楞,眼前的鬼臉兒煙消雲散。猛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刀柄處,雙腳也早已擺開了攻擊姿勢,隨時都可能拔出刀來,將李秩砍做兩段。


  「你,你居然想要殺我。你居然為了個下人想要殺我!」 再看李秩,身上哪裡還有半點兒先前的囂張,滿臉委屈地瞪圓了眼睛,連連後退,「我,我跟你大哥是八拜之交。我為了你們劉家不惜犯下抄家滅族的大罪。你,你居然為了個下人,就,就要殺我。你,你眼裡,我,我居然連個下人都不如!」


  他以前在棘陽當捕頭多年,劍下已不知有多少造反者的亡魂,殺良冒功的事,也沒少干。然而,今天,卻被一把沒有拔出鞘的鋼刀和一個二十齣頭的生瓜蛋子,嚇得腿腳發軟,冷汗淋漓。此景如果傳揚出去,他李秩在江湖上,還怎麼繼續混?知道內情的,會理解他被劉秀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些不知道內情,還會以為他外強中乾,在真正有本事的人面前,立刻原形畢露!


  「我沒想過要殺你!」 劉秀被李秩那受氣童養媳模樣,惹得不怒而笑。搖搖頭,大聲回應道:「但是你如果繼續視人命如草芥,早晚死無葬身之地。告辭了,二位好自為之!」


  「文叔,且慢,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李通流著汗再度追上前,一把拉住劉秀的手腕,「家兄已經後悔了,家兄已經只是拉不下臉來,當眾認錯而已。你如果今日連飯都不吃就走,外邊人會如何看待我李家與你們劉家之間的關係?況且,你習慣於風餐露宿,住在哪裡都不要緊。而伯姬卻是第一次在外邊走動,萬一累出病來,你回去之後,如何向家人交代!」


  「我身體好得很,不會生病,生病也不關你的事情!」 劉伯姬立刻停住了腳步,轉過頭,對李通怒目而視。


  「一晚上,就歇息一晚,明早李某跟你們一起走!」 李通鼓不起勇氣跟她目光相對,低著頭,反覆向劉秀求肯,「文叔,你我之間的交情,難道連這點兒面子都不值么?飯菜馬上就送到了,你不願意跟家兄共席,咱們去我那邊吃就是。給一晚上時間,讓李某安頓家人。明天一早,咱們就可以啟程直奔舂陵!」


  「劉文叔,你年輕氣盛,我不與你爭!」 李秩終於緩過了一口氣,抬手擦了下額頭,鐵青著臉在李通身後幫腔,「楊四的傷,李某自然會請人給他醫治。你今日的無禮,待李某見了令兄,也會如實相告。咱們道同也好,不同也罷,卻不可將彼此之間的不和,讓外人知曉。你讀書多,這些道理,想必不用李某反覆啰嗦!」


  「三爺,四小姐已經很累了。您最好讓四小姐歇息一晚再走。」 皮六顧全大局,明白劉、李兩家,不該因為今日的事情起了隔閡。轉過頭,強忍委屈低聲勸告。


  」我不累,我一點兒都不累,皮六你不要亂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累了!」 劉伯姬哪裡肯示弱,揮舞著手臂大聲抗議。


  「伯姬,不要胡鬧!」 劉秀的目光迅速從自家妹妹身上掃過,皺著眉頭吩咐。隨即,又沉沉地嘆了口氣,朝著李秩和李通二人拱手,「季文兄,次元兄,小弟剛才魯莽了。季文兄說得對,咱們之間的爭執,不必鬧得人盡皆知。我帶著小妹去客棧休息,明日一早,再登門來請次元兄!」


  「何必去客棧,我家裡有的是空房?!」 李通大喜,立刻笑著回應。「文叔,伯姬,還有這位皮壯士,咱們去我那邊。大哥,你先消消氣氣,等明日大夥都氣順了,咱們再一起把盞言歡!」


  說罷,上前一把拉住劉秀,不由分說就往自己日常居住的院子里拖。劉秀掙扎了幾下沒能掙開,只好又嘆了口氣,回頭招呼上小妹伯姬,隨從皮六,一道返回了東側跨院。


  雖然東側跨院,完全屬於李通。吃飯之時,也沒用李秩及其麾下的家丁前來打擾。可劉秀心中怒火翻滾,又怎麼可能吃出味道? 將李家專門從酒樓里訂製來的山珍海味,草草夾了幾筷子,就宣告飽腹。然後任憑李通安排著,在客房找了個屋子住下,捧著半卷《史記》對燈枯坐。


  雖然說心情煩躁時不應讀書,但讀著讀著,劉秀的心情就平靜了下來。對照太史公筆記下那些逝去的英雄,想想這些年打過交道的各種人物,不知不覺中,半晚上的時間就飛速渡過。


  「三爺,三爺您睡了么?」 正準備洗漱一番,然後上床去見周公,屋門外,卻傳來了皮六低低的呼喚,很小心,唯恐吵到了李家的任何大人物,讓他自己落到跟楊四一樣的下場。


  「沒有,六子,你進來說,門沒有栓!」 劉秀皺了皺,遲疑著放下手裡的竹簡。


  「是,三爺!」 皮六答應著,迅速推開房門,側身而入。隨即,又把房門緊緊關好,警惕地向四周掃視。待確定屋子內除了自己和劉秀之外,再無第三個人,才又迅速向前湊了數步,以只有彼此能聽見的幅度,低聲說道:「三爺,有些話,小的不知道對不對,但不吐不快。宛城李老爺,雖然手眼通天,可他對底下人,實在太狠了。與咱們大莊主,完全不一樣。小的這條命,願意為大莊主赴湯蹈火。可如果換成了李老爺,小的真的不願意替他做任何冒險的事情!」


  「你說得對,李秩刻薄寡恩,很難讓手下人真正歸心!」劉秀想了想,點頭表示贊同,「我剛剛回來,對咱們這邊的情況不熟悉。等回去之後,我一定會提醒大哥,切忌對此人委以重任!」


  「恐怕大莊主不會聽,三爺,您別嫌小人說話直。」皮六咧了下嘴,連連搖頭,「大莊主義薄雲天,對兄弟們無論貴賤,都赤心相待。李老爺雖然不拿我們這些小嘍啰當人看,在大莊主面前,卻是畢恭畢敬。以大莊主的性子,即便知道李老爺刻薄,恐怕也依舊會拿他當兄弟看。頂多私下數落他幾句,讓他多少做些收斂罷了!」


  「嗯!」 劉秀知道皮六說得是實情,皺著眉頭低聲沉吟。


  「三爺,您別生氣,我總覺得,咱們明天能早走就盡量早走,千萬不能再於宛城逗留。李老爺對楊四如此狠毒,平素對其他下人,恐怕也不會太好。而他又跟大莊主相約要造皇上的反,萬一哪個受了處罰的下人心存不滿,主動去出首,恐怕李家二老爺的官再大,也保他不住!」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 劉秀心中一緊,用力點頭。隨即,又警覺地低聲詢問,「六子,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如果聽到了,可千萬別瞞著我。否則,咱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皮六被劉秀的目光嚇了一大跳,一邊擺手一邊連連後退,「小人只是看到,今天楊四挨打的時候,周圍很多家丁臉上都帶著憤憤不平的神色。萬一他們中間哪個跟楊四……哎呀!地在動,地龍要翻身!」


  一句話沒等說完,某種奇怪的震動,忽然貼著地面傳來,直接鑽入了他的心底。再看劉秀,早已經抓起了佩刀,起身衝到了屋子門口。


  「三哥,怎麼回事,是地龍翻身了么?」 劉伯姬恰好也沒入睡,披散著頭髮衝進了院子,沖著劉秀大聲詢問。


  「不是地龍翻身,是騎兵,大股的騎兵!」劉秀面似寒霜,一隻手拉起劉伯姬,另外一隻手拉住皮六,拔腿就跑,「是朝著李家這邊來的,別問了,趕緊去馬廄牽坐騎!」


  當年在太行山外與吳漢所部的驍騎營交手之時,那五百餘匹如風卷至的戰馬,給他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而現在,地面上傳來的震動幅度,遠遠超過了當初在太行山外。想必正朝李家撲過來的騎兵規模,也遠遠超過了五百。一旦他們將李家團團圍住,今晚院子內所有人,必定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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