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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牛角所指敵膽喪

  也難怪李安眼拙,時值寒冬,草木凋零,地面上乾燥異常。數千人馬跑起來之後,帶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而他本人,向來又是一個非常惜命的,下令全軍進攻之後,就放慢了坐騎速度,悄悄躲進了自家隊伍深處。結果,大部分視線都被前方的弟兄和騰空而起的煙塵所遮擋,根本看不到對手的動靜。等發現有「妖獸」 從山坡上沖了下來,想要再調整部署,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當先那頭巨大的「妖獸」踏過了三名蔡陽郡兵的屍體之後,腳步絲毫不停,舉著犄角就朝第四名蔡陽兵胸口挑去。而緊跟在第一頭「妖獸」之後的另外數頭精怪,也齊齊低下了頭,犄角宛若一排移動的鋼刀。


  「保持隊形!」 劉秀揮刀,將青牛左側的一名敵軍砍倒,緊跟著,將長矛擲向遠處一名騎在戰馬上的校尉。那名校尉正在五丈之外試圖組織人手結成槍陣,沒想到劉秀居然瞄上了自己。看到長矛忽然凌空而至,趕緊揮刀去格擋,耳畔只聽「噹啷」一聲巨響,緊跟著,整條右胳膊都失去了感覺。隨即,胸口處又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低頭細看,卻發現那把凌空而至的長矛已經戳進了自己小腹,麻線綁成的矛纓,被鮮血噴得倒豎而起,紅得像一團火。


  「啊——」倒霉的校尉嘴裡發出一聲慘叫,落馬而死。他麾下的親信立刻失去了主心骨,拎著長矛兩股戰戰,不知道是該繼續結陣向前,還是轉身向後。而隔空擊斃了蔡陽軍校尉的劉秀,卻根本不給他們思考時間,再度於牛背上揮舞環首刀,直撲下一名攔路者。


  那名攔在他去路之前的人,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之所以沒有立刻轉身逃命,是由於兩腿發軟,而不是因為膽氣過人。看到牛角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此子猛地嘴裡發出一聲慘嚎,雙手將長槍高高地地舉起,閉著眼睛奮力上刺。


  「噹啷!」 劉槍在長槍刺中自己之前,將其一刀撩上了半空。胯下的青牛被金鐵交鳴聲嚇了一大跳,四蹄忽然放慢,頭顱猛然前挑。


  銳利的犄角,瞬間將失去兵器的敵兵開腸破肚,然後遠遠地摔了出去。所過之處,破碎的內臟和熱氣騰騰的血漿灑了滿地。


  「該死!」 劉秀去長安求學之前,經常替家族照看牲畜,對牛馬的脾性極為熟悉。發覺胯下的青牛膽怯,立刻倒轉鋼尖兒,扭頭刺向了牛的屁股。


  「哞——」 可憐的青牛,幾曾受過如此劇痛。頓時被折磨得兩眼發紅,嘴裡發出一聲驚叫,再度開始加速。兩個牛角如同西域彎刀一般,左挑右刺,遇到攔路的人是一下,遇到戰馬堵在前面也是一下,沾死碰亡,銳不可擋。


  尚未成型的槍陣,瞬間支離破碎。劉秀騎著青牛從槍陣中央趟過,刀光閃動,砍落數顆驚恐的頭顱。


  「跟上,跟上!」 趙四等人看到劉秀單人獨牛,越沖越遠。也紛紛調轉兵器,刺向胯下坐騎的屁股。「哞——」 「哞——」 「哞——」 悲鳴聲,此起彼伏,所有公牛,都被眼前紅色的血漿和臀部劇烈的疼痛,刺激得發了瘋。再也不畏懼周圍的兵器寒光和人喊馬嘶,沿著青牛趟開的血路,長驅直入。


  剩餘的長矛兵,要麼被牛角挑飛,要麼被牛背上的趙四等人砍刀,徹底潰不成軍。而趙四等人,卻對自己造成的戰果看都不看,繼續催動坐騎,緊隨劉秀身後。


  牛背顛簸,但對於以前終日擺弄農活的他們來說,根本不算回事兒。流矢呼嘯,對於早已決定要捨命報答一飯之恩的他們來說,也宛若夏日傍晚的蟬鳴。此時此刻,他們眼睛里只有一個背影,那就是恩公劉秀。此時此刻,他們心中也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千萬別從牛背上掉下來,被恩公和同伴們甩開太遠。


  至於能不能取得勝利,會不會下一刻就戰死沙場,他們根本來不及,也不會去考慮。他們只管策動坐騎,向前,向前,繼續向前,緊隨著前面那個驕傲的身影,揮刀砍翻沿途所有能夠得到了敵人,不論其是普通士卒還是領兵的將軍。


  不知不覺間,趙四等人也把腰直了起來,驕傲得宛如百戰名將。有人身體上多處受傷,卻咬著牙不肯掉隊。有的人手中兵器已經斷裂,卻拎著半截刀身,繼續呼喝衝殺,宛若瘋虎。


  九頭牛一字排開的寬度,足足有四丈半,沿著山坡一路前沖,角如刀,身如電!沿途蔡陽官兵無論騎在馬上還是徒步,都如同草扎的一般,被輕鬆碾翻。而牛頭偶爾向上一挑,就會拋起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不僅腸穿肚爛,大多數時候,內臟也被牛角瞬間攪得稀爛,在半空中變成肉塊紛紛落下,砸在其他士兵頭上,臉上,令他們瞬間魂飛膽喪。


  那些僥倖沒被挑上半空的,下場同樣慘烈。先被牛頭撞得口吐鮮血,隨後就被碗口大的牛蹄踩得筋斷骨折。而還沒等他們扯開嗓子向周圍的袍澤求救,兩百餘名劉氏庄丁,已經在嚴光的帶領下沖了過來,手起刀落,將他們砍得個個死無全屍!

  「頂,頂住,給我頂住!」 眼看自家兵馬如同遇到烈日的積雪般崩潰,蔡陽縣宰李安又急又怕,揮舞起寶劍,大聲招呼。「給我頂住,他,他們只有兩三百人,還不到咱們的一成!」


  「頂住,頂住!」縣尉洪震,捕頭張興,也氣急敗壞,側動坐騎驅趕著身邊的弟兄,讓他們捨命去攔截瘋牛。


  明明穩操勝券的戰鬥,居然被對手打得豪無還手之力。而對手,不過是一個書獃子帶著兩百多庄丁和千餘流民。其中,那千餘流民還只是站在山坡上搖旗吶喊,到現在都沒向前挪動半步!

  局勢如果照目前這般模樣繼續下去,此戰的結果,恐怕與當初的預料要完全倒過來。而萬一打輸了必勝之戰,育水河畔的新野軍,下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過後大夥即便保住了蔡陽縣城,上頭追究下來,縣宰李安恐怕也難逃喪師辱國的罪名。而縣尉、捕頭、游徼等官員,向來跟縣宰是一條麻繩上的螞蚱,全都在劫難逃!

  所以,必須有人捨命撲上去,截住牛背上那幾個人,力挽狂瀾。縣宰李安已經看得很清楚,洪震和張興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對手的全部攻擊力,和大部分戰鬥力,其實都在那十頭牛身上。而隨著地形越來越平緩,群牛的速度已經在此變慢,對蔡陽將士威脅性已經大不如前。


  然而,看得明白歸看得明白,誰去捨命,卻需要斟酌。縣宰李安學富五車,自然不能有絲毫閃失。縣尉肩負協助縣宰牧守百姓的重任,當然輕易冒險不得。捕頭和游徼,俸祿沒有縣宰和縣尉高,威望也略顯不足……


  「洪震、張興、王寶,你三個,帶著親信一起上!」 連喊了十幾遍頂住,都沒絲毫效果。縣宰李安徹底急紅了眼,將寶劍朝尉洪震胸口一指,啞著嗓子命令。


  「你……」 沒想到情同手足的老搭檔,居然會逼著自己上前跟「反賊」拚命。縣尉洪震大吃一驚,本能地就想拒絕,「你瘋了,我連馬都騎不好,怎們可能擋得住反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李安才不想管洪震騎術如何,手臂緩緩先前發力,「如果你膽敢抗命,休怪老夫……」


  「牛群,牛群朝這邊衝過來了!」 一句威脅話沒等說完,耳畔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抬頭望去,只見捕頭張興撥轉坐騎,落荒而逃。一邊逃,一邊繼續大聲提醒,「李兄,洪兄,快走,快走,牛群衝過來,牛群朝著咱們衝過來了!」


  「廢物,逆賊,陛下養你們這麼多年!」 縣宰李安顧不上再逼著洪震去拚命,扭過頭,瞪圓了眼睛大聲叫喊。「老夫不走,老夫今天寧可死在這裡!」


  目光所及之處,他果然看見,那個騎在青牛上的叛軍將領,帶著麾下的所有「騎兵」,改變方向,朝著自己趟了過來。速度雖然遠不及從前,但牛角所指,郡兵們卻紛紛讓開一條通道。誰也沒有膽子,再去阻擋此人的腳步。


  「李兄,蔡陽不能有失,在下回去組織民壯守城!」 縣尉洪震也看清了局勢變化,果斷向縣宰李安拱了下手,隨即撥轉坐騎,如飛而去。身體隨著馬背上下起伏,人馬合一,騎術讓周圍所有袍澤都望塵莫及。


  「李兄,蔡陽城要緊!」 游徼王寶,反應速度比張興和洪震兩個稍慢半拍兒,也緊跟著調轉馬頭,絕塵而去。沿途遇到幾個躲避不及的郡兵,全都毫不猶豫地策馬一踏而過。


  「陛下,老臣無能,辜負您的洪恩!」 猛然間一陣悲從心來,蔡陽縣宰李安放聲大哭。哭罷之後,立刻拉轉馬頭,緊追李興、洪震和王寶三人不舍,「廢物,蠢材,站住,回來跟老夫並肩殺賊。老夫今日不把爾等追回來,誓不為人!站住,站住,回來跟老夫同生共死,為陛下……」


  「老賊,有種別跑!」 抱著擒賊先擒王打算撲過來的劉秀,沒想到對手居然如此無恥,想要騎著青牛去追,哪裡來得及?一愣之後,憤然舉起了鋼刀砍翻了對手的認旗,「李安跑了,爾等不速速下馬投降,更待何時?」


  「李安跑了!李安跑了!」 早就累得筋疲力盡的幾個流民頭目,也紛紛控制住胯下公牛,將劉秀簇擁在中間,舉起殘破的兵器厲聲高呼。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嚴光領著庄丁們沖得稍慢,聽到劉秀等人的呼喝,又發現敵軍主將的認旗已經消失不見,也跟著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


  剎那間,山上山下,呼喝聲響成了一片。原本被劉雙強迫留在山頂上的災民們,也頓時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手持竹竿,轟然而下。如暴雨天的泥石流,將沿途所有活物,瞬間吞沒在一片汪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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