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風吹鼉鼓山河動 (一)
第六十九章 風吹鼉鼓山河動 (一)
湖陽縣城的南門城樓上,城門校尉石堅手持祖傳的包銅大槊,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半空中翻滾的烏雲,彷彿只要一眨眼睛,烏雲后就會有千軍萬馬殺出來一樣。
其餘當值的官兵,也全都板著臉,刀出鞘,箭上弦,對可能殺到城外的敵軍嚴陣以待,儘管,儘管從城頭向下望去,城牆外方圓五里之內,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蹤影。
也不怪他們如此緊張,昨天半夜,新野軍潰敗的消息,就傳到了蔡陽城。緊跟著,唐子鄉再度被叛匪所奪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所有人的耳朵。還有消息靈通人士,信誓旦旦地說,綠林軍頭領馬子張馬王爺,已經帶著十萬大軍殺進了蔡陽。此刻正與反賊劉縯、傅俊、李秩等人一道,浩浩蕩蕩向北殺了過來。不出兩日,必至湖陽城下!
這下,可讓湖陽縣宰韓崢著了慌。他的官位乃是花錢賄賂了前隊大夫甄阜所得,上任之後,終日想著如何儘快「回本兒」,既沒用心訓練過兵卒,又沒著力加固過城防。本以為,即便地方上出了叛亂,也有幾個大縣的縣宰如潘臨、李安這種人頂著,戰火輕易燒不到自己地頭。卻萬萬沒料到,新野縣宰潘臨帶著全縣官兵和鄉勇近萬人去攻打舂陵,居然連一天都沒堅持住,就把腦袋送給了對方。
而蔡陽縣令李安據說更慘,帶領麾下兒郎剛剛出城,迎頭就撞上了馬王爺馬子張。結果自然更是毫無懸念,蔡陽軍一敗塗地,李安等人細軟都沒敢回去收拾,直接帶著家人逃去了襄陽!
蔡陽在南,新野在北,蔡陽和新野若是全被「叛軍」攻克,夾在之間的新都和湖陽,就成了老虎口裡的肉包子,早晚都是被吞落肚的下場。所以,今天一大早爬起來,湖陽縣宰韓崢,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家眷裝上了馬車,連同多年搜刮的細軟一併送往了宛城。美其名曰為了使自己不再受家人所累,一心與蔡陽城俱殉。但明眼人誰都清楚,韓縣宰恐怕是準備跑路了,所以提前讓家眷先走一步。
然而明白歸明白,卻不是所有人都有提前安排後路的資格。從縣尉再往下,無論是郡兵校尉、屯長也好,還是前一陣子臨時被勒令帶著麾下庄丁進城協助防守的各堡主、寨主也罷,在縣宰韓崢沒帶頭逃走之前,都必須得抱緊兵器,在城牆上死撐。即便最後結果依舊避免不了城破,但至少得有一部分人死在城頭上,才對得起大新朝皇帝的浩浩天恩。雖然天恩這東西,大部分人這輩子都感覺不到分毫。
所以,從今天上午辰時起,一直堅持到下午申時,城門校尉石堅都懷著悲壯的心情,站在敵樓上,等候敵軍的到來。他已經計算得很清楚,憑著三丈高的城牆,和城頭上的滾木、擂石、釘拍,床弩,只要大夥豁出去性命,守上十天半月應該毫無問題。而在十天半月之後,縣宰韓崢估計早就跑沒影了,自己屆時無論是逃命還是投降,上頭應該都說不出任何話來。
日影一寸寸挪動,天氣也越來越冷,眼看著寒夜就要來臨,而敵軍依舊遲遲不見蹤影。城門校尉石堅終於鬆了一口氣,站起身,就準備宣布今日的警戒狀態結束。誰料,還沒等他將命令說出口,城門南側的暮色里,忽然有數十兵卒,如喪家之犬般跑了過來,還沒等抵達城門口,就扯開嗓子,放聲哀嚎:「敗了,敗了,新野軍敗了,潘縣被敵將陣斬。趕緊開門放我等進去,叛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啊——」 城牆上的守軍,頓時被嚇了一大跳。有幾個心腸軟的,撒腿就沖向馬道,準備去給潰兵開門。還沒等他們的身體衝下城頭,校尉石堅的大槊,已經如閃電般凌空飛至。「噹啷」一聲插在眾人的去路上,包銅的槊尾處,金光亂竄。
「蠢貨,昨天吃了敗仗,今天晚上才逃到蔡陽。即便是一群鴨子,也不可能這麼慢!」 石堅的聲音緊跟著傳了過來,如驚雷般,讓所有守城的兵卒瞬間恢復了清醒,「分明是反賊使詐,想騙開蔡陽城門。不信,爾等看看他們身上的打扮!」
「反賊該死!」
「反賊無恥!」
……
醒悟過來的眾兵丁紛紛探身下身去,一邊借著傍晚的日光,仔細檢視「潰兵」的打扮,一邊破口大罵。
果然,他們發現,潰兵們雖然哭得聲音凄慘,手上卻都拿著長槍短刀。而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部分人,甚至連沉重的盾牌都沒捨得扔,用麻繩緊緊地綁在後背上,隨時都可能拿下來遮擋箭矢。
「啊,哈哈,哈哈,被識破了,沒想到,韓崢那豬頭麾下,還有如此聰明之人!」 被城上的守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那「潰兵」的頭目,也不生氣。將盾牌解下來,擋在自己面前,開懷大笑。
「找死!」 城門校尉石堅怒不可遏,從身邊親信手裡奪過一張角弓,對準城外「潰兵」頭目,就是一記冷箭。那「潰兵」頭目雖然長得又白又胖,反應卻極為利索,立刻舉起盾牌,將凌空而至的羽毛箭磕飛出去,隨即,囂張地用刀身磕打著盾牌,大聲威脅:「呔,城上的蠢貨們,別給臉不要。趕緊開門投降,或許還有一條生路。否則,等你家朱爺爺帶著弟兄們攻進去,定將爾等統統千刀萬剮,一個不留!」
「想得美,老子先宰了你!」 石堅又是一箭射下,直奔對方腦門。然而,朱姓叛軍頭目手中的盾牌,卻像長了眼睛一般,早早地等在了半路上,再度將冷箭擊落於地。然後將手一揮,就準備帶領麾下兵卒發起強攻。
」射死他,射死他!」 守城將士頓時都被此人的囂張態度激怒,紛紛彎弓搭箭,朝著城下攢射。而城外位置靠前的叛軍,則紛紛豎起盾牌護住所有同伴,一邊向羽箭的射程之外緩緩後退,一邊在胖子頭目的帶領下,扯開嗓子,齊聲威脅:「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
他們的總人數雖然還不到五十,但喊出得聲音,卻宛若驚雷。而城頭上落下的箭矢雖然密得像冰雹,卻被他們盾牌死死擋在了身前半尺之外,竟沒有一箭能夠帶起半點血花。
不多時,這支叛軍徹底退出了角弓的射程之外。所有將士也都喊啞了嗓子,在料峭北風中,默然肅立,不再發出任何聲響。然而,城頭上的守軍,卻比先前開弓放箭時,心情還要緊張。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絕望。
如此配合默契,進退有序的軍隊,即便只來兩千,也足夠殺上湖陽城頭。如果超過五千,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雖然,雖然湖陽城內,此刻官兵和鄉勇加在一起,已經高達七千餘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