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凱歌齊奏暮雲平 (七)
第八十八章 凱歌齊奏暮雲平 (七)
「不要慌,不要慌,我帶你們一起走,帶你們……」 岑鵬的嗓子已經冒了煙,發出來的聲音又低又啞。英俊的虎目當中,熱淚滾滾。
不是輸不起,也不是沒打過敗仗,可從來沒有一場敗仗,他輸得像今天這般委屈。先是被幾個末學後進,用火攻之計亂了軍心,隨後又遭到了綠林群賊的集體圍毆。而從交戰一直到現在,他自問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甚至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謹慎。
「岑鵬狗賊,哪裡走?」 李秩恨岑鵬先前當眾出言羞辱自己,見後者身邊已經沒剩下幾個幫手,立刻抖擻起了精神,帶著數十名爪牙一擁而上。手中長槊上下吞吐,宛若一條條憤怒的毒蛇。
「狗賊找死!」岑鵬一肚子怒氣正無處發泄,毫不猶豫擺動鉤鑲,沖向李秩。沿途數名義軍騎兵試圖上前阻攔,被他一刀一個,全都砍到了馬下。
「困獸猶鬥!」 李秩的頭皮再度開始發乍,卻沒臉皮策馬逃走。只能奮力將長槊向前刺去,希望能拖住岑鵬,等待弟兄們一道上來將此人剁成肉泥。
「死!」 岑鵬猛地用鉤鑲壓住槊鋒,手臂快速橫兜,緊跟著,左手的鋼刀化作一道閃電,直撲李秩的脖頸。
「咔嚓!」 李秩的長槊被鉤鑲鎖住,瞬間脫手。而岑鵬左手的鋼刀,卻借著戰馬的速度,近在咫尺。「我命休矣!」 靈魂深處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他猛地閉上眼睛,準備接受命運的裁決。耳畔卻忽然又傳來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噹啷」,緊跟著,一個熟悉的大笑,如陽光般衝散了所有黑暗。
「岑君然,欺負我兄弟算什麼本事?!不要走,劉某今日與你戰個痛快!」 大將軍劉縯策馬揮槊,將李秩護在了自己的身影下。挺拔的身體,宛若一座高大的山峰。
「戰就戰!」 岑鵬心高氣傲,明知道接下來會遭到圍攻,卻依舊將鋼刀朝劉縯劈去。金鐵交鳴聲,立刻在李秩序的頭頂響起,將此人震得臉色煞白,嘴唇發烏,肚子的腸胃像開了鍋般來回翻滾。
好在,騎兵交手,從不會停在原地。短短几個彈指過後,劉縯和岑鵬兩個人的身影,就迅速拉開了距離。前者殺得意猶未盡,立刻將長槊刺向依舊追隨著岑鵬的官軍,將這些人像稻草捆兒一般,挨個挑下馬背。而後者,則咆哮著沖向劉縯的親兵,用鋼刀和鉤鑲大開殺戒。
「岑鵬狗賊,下馬受死!」 馬武終於撥轉坐騎重新殺到,揮舞著一把鋸齒飛廉三星刀,跟岑鵬戰在了一處。傅俊、張峻、陳俊等人也帶著嫡系迅速靠近,隨時準備接替馬武,給岑鵬最後一擊。(注1:鋸齒飛廉三星刀,傳統評書中馬子張的獨門兵器。因為印象深刻,所以照搬了過來。)
戰馬對沖,留給將領出手的時間非常短暫。只是七八個心跳功夫,岑鵬與馬武二人的身影,又交錯而過。舉起被砸出豁口的鋼刀,他正欲撲向不遠處殺過來的傅俊,胯下的白龍駒,卻忽然發出了一聲凄厲悲鳴,」嗯哼哼哼……」 邁開四蹄,騰雲駕霧般衝出了戰團。
「爾等保護將軍快走!」 舉起剛剛割破白龍駒屁股的刀刃,校尉劉毅朝所剩無幾的親兵們大聲吩咐。隨即,奮力策動坐騎,接替了岑鵬留下了的位置,擋住傅俊等人的去路。
他的武藝算得上精熟,然而,卻無法做到像岑鵬那樣獨自面對多個對手。短短几個彈指功夫,就被傅俊一槊刺穿了小腹。隨即,又被張峻揮刀砍斷了右臂,慘叫著從馬背上掉落。
數十匹戰馬從他的身體上踩過,轉眼將他踩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在不遠處安撫住坐騎的岑鵬恰恰回頭看到了這一幕,嘴裡發出了凄厲的悲鳴,「子惠——」
「將軍快走,否則劉校尉就白死了!」根本不肯給他回頭拚命的機會,最後的十幾名親兵,簇擁住他胯下的白龍駒,抱團兒突圍。沿途不斷有人被追上來的義軍斬於馬下,僥倖活著的人,卻繼續簇擁著岑鵬遠去,堅決不肯多做一絲停留。
「子惠,子惠……」岑彭知道不能讓屬下白白犧牲,呼叫著對方的名字,揮刀向前衝殺。以他的武藝,只要不顧一切突圍,能上前阻攔者真找不到幾個。而綠林軍和舂陵軍雖然人多勢眾,卻是第一次聯手作戰,彼此之間的配合極為生疏。很快,就被岑鵬找到了空隙,帶著最後十幾名爪牙,逃之夭夭。
馬武跟岑鵬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豈肯任由他全身而退?立刻帶領著二十幾名弟兄,緊追不捨。只可惜,他們胯下的坐騎,照著岑鵬等人的戰馬,品質相差實在遙遠,追著,追著,就徹底失去了對方的蹤影。
「子惠,英魂莫去得太遠,岑鵬一定會親手替你報了今日之仇!」 聽到身後的追殺聲漸漸消失,岑鵬仰面朝天,大聲替捨命掩護自己脫身的劉毅招魂。話音剛落,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有名義軍校尉帶著千餘弟兄,如捕獵的豹子般蜂擁而上。
「將軍快走!」 親兵隊正李孟大叫一聲,果斷撲向了義軍校尉。其他親兵也紛紛撥轉坐騎尾隨其後,宛若一群撲向火焰的飛蛾。
「將軍快走,留著性命給我等報仇!」 「將軍快走,莫讓我等白死」…… 一邊瘋狂地向前猛撲,他們一邊大聲呼喝,唯恐岑鵬一時衝動,選擇留下來跟大夥同生共死。
「弟兄們,岑某欠你們一輩子!」 岑鵬流著淚朝眾人的背影做了個揖,撥偏坐騎,繞路逃命。憑藉胯下白龍駒的神俊,他終於在所有親兵都戰死之前,再度脫離了伏兵的視線。剛剛準備停下來鬆一口氣,卻看到數十個餘燼未熄的火堆,橫在了面前。
「啊——」彷彿被人一刀捅穿了心臟,岑鵬張開嘴巴,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隨即,策馬從兩個火堆之間衝過,瘋狂地沖向棘陽城。
疑兵之計,果真是疑兵之計!所謂大火,根本未曾燒在棘陽城中。是小賊劉秀,利用了肉眼對距離的誤判,特地派人繞到官軍和棘陽城之間的空地,放了一把大火。而剛才突然出現那支伏兵,也不是任何人提前布置,只是賊人放完了火后擔心劉秀的安危,正急急忙忙往回趕。
「劉文叔,岑鵬跟你,不共戴天!」 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岑鵬咬牙切齒,大聲發誓。雙腳將胯下坐騎,壓榨得更狠。
大火既然不是燒在棘陽城內,棘陽城就可能還沒有落入反賊之手,他的老母、妻子和幼子,就暫且還安然無恙。只要他搶在義軍的先鋒殺到城下之前,召集起大戶人家的家丁,與城池共存亡,憑藉城頭的防禦設施和倉庫里的物資儲備,就有十足的把握,堅持到援軍趕來的那一天。屆時,他必會帶領一支精銳追上馬武、劉縯和劉秀,讓他們血債血償。
心裡想著如何憑城拒守,然後反敗為勝,岑鵬的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只可惜,世間之事,向來禍不單行。還沒等他看到棘陽城的城牆,路邊樹林里,忽然衝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將軍,將軍停下,速速停下,棘陽丟了,棘陽已經丟了!」
「岑福?」 迅速認出了此人的身份,岑鵬遲疑著放緩馬速,「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娘呢,我夫人和兒子呢!」
「老夫人,夫人和少爺,都在,都在樹林里!」 家將岑福撲倒在地,放聲嚎啕,「棘陽城丟了,丟了啊!將軍您今日剛剛走了沒多久,前任縣丞任光就帶著兵馬趕到了城下。先是假借前隊大夫的將令,騙周校尉開了城門。然後立刻拔出兵器,大殺特殺。小人,小人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姓任的才看在跟您曾經是同僚的份上,放了老夫人、夫人和少爺一條生路。卻,卻將您家裡的全部東西都扣下了,說是要留著為反賊充當軍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