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六)
第二十八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六)
「你說什麼?」 聚集在劉秀身邊的眾將大驚失色,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兩萬對四十萬,大夥連戰個平手都不敢報希望,而劉秀,居然打算將敵軍一股腦全殲!
「先穩住形勢,將莽軍拖在昆陽。然後派人突圍出去,搬兵騷擾其身後。待其筋疲力盡,再匯合各路豪傑,聯手殲之!」 劉秀將聲音稍微提高了幾分,緩緩重複。年青的臉上,看不到半點開玩笑的神色。
「好,這主意好。若是真的能全殲這四十萬大軍,王莽手上,恐怕就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了。接下來,咱們想打洛陽就打洛陽,想打長安就打長安!」 馬武神經最為粗大,很快就從震驚中恢復了心神,笑呵呵地用力撫掌。
「為了自家妹子,你算豁出去了!」 王常看了他一眼,心中悄悄嘀咕。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劉秀,非常鄭重地拱手,「太常偏將軍志向高遠,王某望塵莫及。但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只有區區兩萬弟兄……」
「兩萬弟兄足夠,多了暫時反而會是負擔!」 劉秀笑了笑,迅速給出回應,「岑鵬麾下只有幾千弟兄,也照樣守住了宛城。至於莽軍那邊,看似人數眾多。但諸君請想,城牆寬度有限,這四十五萬大軍,能同時撲上來的能有幾何?況且據劉某所知,四十萬大軍當中,嚴尤從洛陽周圍收攏的郡兵就佔了一半兒。大夥跟郡兵多次交過手,其戰鬥力幾何,當心知肚明。而剩下那二十萬精銳,則是莽賊臨時從剿滅赤眉的戰場上撤下來的。體力和士氣,在赤眉軍身上,已經磨掉了大半兒。撤下了之後又沒來得及做任何修整,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從上到下就疲憊不堪!」
這些,都是他一邊戰鬥,一邊觀察,然後經過思索,總結,才得出的結論。雖然不怎麼成熟,卻令周圍的將領們眼界頓開。
「以疲憊之師,匯同烏合之眾,想要勢如破竹直搗宛城,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迅速朝臉上掃了一邊,他的聲音變得更高,「眼下初次跟我軍接觸,仗著人多,也許還能鼓起幾分士氣。萬一久攻昆陽不下,其士氣必然大挫,其軍心必然大亂。到那時,家兄帶兵從宛城殺來,定國公揮師從襄陽趕至,與昆陽裡應外合,定然能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對,人多頂個屁用,大不了咱們每人多砍幾刀!」 馬武立刻接過話頭,大聲附和。
「昔日楚霸王項羽帶著兩萬楚軍,破釜沉舟,擊潰秦兵四十萬,俘虜過半。我軍現在也是兩萬眾,四十萬莽軍何足懼哉?」 朱佑也趕緊舉起胳膊,文縐縐地補充。
「哈哈哈……」眾將被二人的馬屁舉動,逗得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心中都豪氣陡然而生。
的確,莽軍全部加起來有四十餘萬,可真正能稱得上精銳的能有多少? 王邑為了著急趕路,連衝車、井闌之類的攻城利器都顧不上帶,哪裡可能抽出時間來讓士卒們休息?一群勞累到了極點,又來自不同地區,缺乏訓練整合疲兵,怎麼可能做到速戰速決?而只要時間充裕,大將軍劉縯和大頭領王匡二人那邊,也各自能從容拼湊出二十萬人馬。以兩萬對四十萬毫無取勝的希望,以二十萬對四十萬,義軍未必就沒有勝算!
有道是,帥乃三軍之魂。眾將受了劉秀的感染,信心大增。回到營中后,也將這股子自信傳播開去,讓各自麾下的士卒,精神大振。結果接下來三天,義軍越打越順手,竟然連一次爬上城頭的機會都沒讓莽軍摸到。而莽軍那邊,則越打越沒精神,連續幾次進攻連雲梯都沒架好就草草收場。
王鳳見此,心中稍微安定。又開始坐在中軍帳內,指手畫腳。劉秀對他的命令,向來是能聽就聽,不能聽就敷衍。大部分將領,也只認太常偏將軍,眼睛里看不到成國公。讓此人每每氣得兩眼發青,卻無可奈何。
第五日,天光乍亮,劉秀正在城頭巡視。忽然間,聽到城外傳來一陣絕望的哀號,「娘咧……」 「我的孩子啊……」 「軍爺,饒命,饒命,我們都是平頭百姓,都是平頭百姓啊!」,「軍爺,我們沒跟反賊勾結,真的沒跟反賊勾結啊……」
「怎麼回事?」 劉秀心裡頭悄悄打了哆嗦,趕緊走到垛口旁,凝神向外望去。緊跟著,就覺得頭髮根根倒豎!
只見兩里多遠的莽軍大營外,煙塵四起,無數老幼婦孺被莽軍士卒像牲口一樣趕著,向昆陽涌了過來。有人走得稍慢,就被鞭子、棍棒伺候。有人腿軟倒地不起,立刻被兵卒們迎頭一刀,砍成了兩段。
「他們,他們在幹什麼?那些人,那些人可都是平頭百姓!」 王常也快步湊到垛口處,急得睚眥俱裂。「他們要驅趕百姓攻城,該死,百姓們根本沒受過任何訓練,怎麼可能爬得上城牆!」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惡劣的情況。也是他對人性的最低判斷。然而,接下來莽軍的動作,卻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隨著莽軍中央大帳附近,猛然響起一陣低沉的號角,如鬼魅夜哭,吹得人從頭到腳一片冰冷。
緊跟著,大隊的士卒,推著下面安裝了木頭輪子的鐵籠,從軍營內快速走出。馴獸師打開籠門,用皮鞭和火把驅趕著豹子、野狼、野牛,老虎、狗熊、大象,直奔百姓身後而去。
「快閃!」 押送百姓的士卒大叫一聲,轉身就走。眾百姓心知大難臨頭,顧不上再哀嚎求肯,也撒開雙腿,直奔城牆。但是,人的兩條腿,哪裡跑得被故意餓了數日的猛獸?才跑出十幾步,就有成群的老弱婦孺,被虎狼從身後撲倒在地,轉眼間就成了後者口中血食。
百姓中的青壯男子,雖然跑得稍快,但幾百步外就是昆陽城牆,又怎麼可能插翅飛過。短短几個呼吸之後,也被虎豹狼豺包衝散,分割,包圍,迅速變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骸。
「畜生!畜生,你們這樣做,就不怕天打雷劈!」朱佑看得雙目盡赤,手拍著城牆大聲叫罵。
「畜生,畜生!有種來攀爬城牆,欺負百姓算什麼英雄!」
「王邑狗賊,你不得好死!」
「王邑狗賊,你早晚被點了天燈……」
其他眾將,也一邊痛罵,一邊彎弓搭箭,儘可能地替城外百姓提供一些支援。有的野獸受傷,慘叫一聲,夾起尾巴逃向莽軍大營。有的野獸被激怒,撲到守軍腳下,用身體朝著城牆亂撞。但更多的野獸,卻對從半空中飛下來的箭矢視而不見,繼續瘋狂地追逐著百姓,撞擊,撕咬,不死不休。
「跟我去將東門的障礙物搬開,然後出城救人!」 王常終於無法再忍受下去,朝著麾下心腹臧宮大喊一聲,隨即撒腿沖向馬道。
「來不及,來不及,城門,城門堵得太緊!」 臧宮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淚,痛哭失聲。
五天前為了防止莽軍撞破城門,大夥特意用泥土磚頭等物將城門塞得死死。如今,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在大夥眼皮底下被莽軍驅趕野獸吞噬,大夥想要去救,卻無門可出!
「刨城,把莽軍前幾天鑿出的窟窿刨開!」 王常扭過頭,臉上淌著兩條猩紅色的血跡。「能救一個算一個!」
「刨城,能救一個算一個!」 眾將恍然大悟,爭先恐後朝著城下狂奔。
「對,能救一個算一個!」就在大夥轉身的同時,城牆上,忽然有兩道身影抓著拴釘拍的繩索跳起,像兩隻白鶴般,翩然而下。
「文叔,三娘!」 馬武急得大叫,從身邊搶過一邊鋼刀在手,隨即,也抓著繩索墜向了城外。雙腳沒等落地,鋼刀已經凌空潑出了一團寒光。
有一頭狗熊正追著兩名青壯沿著城牆繞圈兒,沒想到半空中忽然落下來一個殺星。被鋼刀正好砍在了腦門上,深入數寸。
下一個瞬間,刀斷,熊死。馬武穩穩踩在狗熊的肚皮上落地,俯身撿起一支昨日莽軍丟下的長矛,大聲怒吼,「殺賊!」
「殺賊!」 劉秀、馬三娘也各自砍死了一頭野獸,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鋼刀。
「殺賊!」 半空中,鄧奉、朱佑、傅俊、李通、劉隆、王霸、趙憙,以及數十名百戰餘生的勇士,扯著拴守城器械的繩索,鐵鏈,紛紛而下。每個人嘴裡,都爆發出雷霆般的怒吼。
「殺賊!」 張卯、成丹、李秩、王歡等人,也扯著前一波人留下的繩索,迅速降落。
「殺賊!」城頭上,暫時找不到繩索攀援的義軍,則一邊等待,一邊怒吼著,將羽箭、投矛、石塊、磚頭,朝著野獸頭上招呼,每個人眼睛中都血淚交流。
在士大夫和官軍眼中,他們是賊,綠林賊。終日劫掠四方,只會破壞,不會建設。他們曾經為此心虛,為此自卑,為此覺得無顏面對自家祖宗,無顏面對自家妻兒。
而今天,他們忽然明白了,他們不是!對方才是!
他們不是賊,率獸食人者才是賊。
以改製為名,行魚肉百姓之食者才是賊。
橫徵暴斂,養肥自己兒孫,卻將千家萬戶逼得無路可走者才是賊!
獨夫民賊!
縱使讀了再多的書,縱使滿嘴微言大義,也是!
縱使買通無恥文人為自己歌功頌德,縱使在全天下立滿生祠,也是!
「殺賊!」 剛剛獲救的十幾名青壯,猛地從恐慌中恢復清醒,俯身撿起一隻染血的兵器,大吼著追向了劉秀。
「殺賊!」 劉秀揮刀砍倒兩頭野狼,緊跟著又與馬三娘並肩,將一頭老虎開腸破肚。
「殺賊!」馬武抖槍刺死一頭野牛,緊跟著又挑飛了兩頭豹子,緊隨他們伉儷腳步。
「殺賊!」 鄧奉、朱佑、傅俊、李通、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帶著數十名弟兄,快步追上來,就像一道決堤的山洪,將沿途遇到的猛獸全部掀翻於地。
「殺賊!」 更多的將士,從城頭上拉著繩索一波波墜下來,一波波跟著前方的袍澤,如驚濤駭浪。
「殺賊!」 王常帶著更多的弟兄,從城牆下的廢棄的破洞吶喊著湧出,讓驚濤駭浪繼續奔流下去,橫掃一切阻擋。
「殺賊……」
「殺賊……」
「殺賊……」
獲救的百姓們,撿起石塊,磚頭,刀槍、棍棒,加入復仇的隊伍,前仆後繼,誓不反顧。
「殺賊……」
「殺賊……」
「殺賊……」
「殺賊……」
這洪亮的吼聲,響徹原野,響徹天地,回蕩於青史之中與人民心頭,從古至今,永不消失!
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