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七)
第五十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七)
雨下得更大,天空金蛇狂舞。四下里,虎狼環伺。更遠處,莽軍宛若潮水。
形勢嚴峻到了極點,但漢軍的錐形陣,卻緩緩向前推動,義無反顧。
他們是義軍,對面是官賊!
雙方實力懸殊。
但是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嗚……」 一頭老虎被鋪面而來的壓力激怒,咆哮著躍起,直奔劉秀頭頂。
劉秀和馬三娘、鄧奉同時出手,兩把環首刀,一支畫戟,在虎身落下之前刺入其小腹。
血落如瀑,三人同時發力,將老虎的屍體朝前方甩去。「砰」地一聲,把一頭花豹砸了個筋斷骨折!
「嗚……」 「嗷嗷,嗷嗷嗷嗷嗷……」虎嘯狼嚎聲不絕於耳,巨毋霸麾下的猛獸軍,在笛聲的唆使下,向義軍猛撲。
馬武正面對上了一頭龐大無比的黑熊,他一刀砍去,將黑熊開膛破肚,卻無法立刻取了黑熊性命。被疼痛刺激瘋狂的黑熊,拖著腸子沖向他,揮掌砸向他的脖頸。賈復在旁邊看得真切,挺戟直刺,將黑熊的喉嚨刺斷,身體架在距離馬武三步之外。
兩隻豹子看到便宜,悄然從側面撲上,宛若兩道黑煙。王常舉盾將其中一頭拍翻在地,臧宮上前擋住另外一頭豹子,將其頭顱劈得血肉模糊。
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也跟著劉秀緩緩前壓,不停揮動兵器,將試圖偷襲自己的猛獸當場擊斃,然而,身手如他們這般高強者,在義軍當中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義軍弟兄,卻被瘋狂撲過來來的野獸,逼得舉步維,很快,就只剩下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
令人絕望的是,不知巨毋霸是如何做到的,猛獸竟然能分辨敵我,只攻擊義軍,絕不對莽軍下嘴。而莽軍將士,卻在獸吼的刺激下,一個個兩眼發紅,加快速度向義軍展開了反撲。
人與獸,不知道誰奴役了誰,誰成了誰的倀鬼?
一名義軍校尉正在艱難地對付一頭野狼,從側面撲過來的莽軍士卒抽冷子刺出一槍,直接在校尉后腰處開出一個血洞。校尉吃痛,站立不穩,野狼咆哮著衝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喉嚨。
幾名義軍合力頂住一隊莽軍的衝擊,雙方僵持不下。側翼忽然掠過一道黑影,下一瞬間,漢軍士卒的大腿接連被花豹咬傷,陣型四分五裂。莽軍士兵獰笑著發起新一輪衝鋒,將他們一個接一個砍倒在地。
鮮血與雨水一道,再度匯流成河。
花豹、野狼、豺狗,淌著血水,在義軍腳下穿行,不停地朝他們發起偷襲。莽軍將士成群結隊,緊隨野獸腳步,看到義軍的陣型哪塊出現混亂,即立刻向該出發起重點衝擊。
錐形陣很快就被撕成了數段,儘管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領,不停地轉身回救,卻無法讓大陣再度恢復完整。不多時,他們各自,也陷入了莽軍和野獸的圍攻當中,彼此之間再也無法相顧。
馬武被一群野狼圍住,自顧不暇。
賈復接連刺死了三頭狗熊,一頭大象,卻遭到了一群莽軍的瘋狂圍攻。他揮動鐵戟將包圍撕開缺口,更多的莽軍卻與野獸一道沖向了他,爭先恐後。
劉秀殺死一頭野狼,然後趁著其他野狼畏縮不前的機會,透陣而過。巨毋霸親自拎著大刀迎上,一刀快過一刀,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鄧奉和馬三娘上前救援,兩個姓王的將領各自帶著七八名親信衝上,堵住他們的去路,讓他們無法再向劉秀靠近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催命般響起,新朝大司空王邑帶著王尋、嚴尤、陳茂等將領和上萬精銳,緩緩出現在猛獸之後。
他們不著急參與進攻。
他們只需要觀戰即可。
勝券已經在握,劉秀即將倒在巨毋霸刀下,今夜所有前來襲營的義軍,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烏雲彷彿受不了來自地下的血腥氣,迅速開裂,分散。
儘管四周圍黑如鍋底,昆陽正上方,卻出現了一片巨大的晴空,又圓,又闊,宛若一個巨大的破洞。
破洞處的天空,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種深邃的藍。月光和星光,一起照了下來,照亮所有捉對廝殺的身影,照亮那些正在撲向人類的野獸,照亮在場每個人的動作和面孔。
天空忽然變得更亮,剎那間,人世間所有罪惡和野蠻,都被星光照得毫釐畢現。
正在圍攻馬武的野狼,停止了咆哮,夾著尾巴趴在地上。
正在撲向朱佑的老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掉頭就走。
幾頭正在義軍隊伍里橫衝直撞的大象,也都停了下來,獃獃發愣。
幾頭正在撕咬人類的花豹,迅速轉身,落荒而逃。
「怎麼回事?」 正準備收穫勝利的莽軍將士楞了楞,本能地抬頭。
一顆明亮的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烏雲的破洞處直墜而下,昆陽內外,亮度超過白晝十倍,所有人類和野獸,都被忽然墜下來的星光,照得眼前一片漆黑。
「轟隆!」 巨響超過驚雷十倍,地面如海浪般上下起伏。
王邑、王尋、嚴尤等人,像下餃子般,從馬背上紛紛墜落。
雙方將士,都被震得東倒西歪。
當人類的視覺終於恢復,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全都楞在了原地。
小半邊聯軍大營,已經消失不見,代之的,是衝天的火光和翻滾的熱浪。
那顆亮過太陽十倍的得流星,竟然正砸在了王邑的中軍帳附近,將中軍帳周圍五十步範圍內,所有活物和死物,都掃蕩一空。
如果不是王邑和王尋等人已經離開了中軍,他們和他們的嫡系爪牙,將全都死在從天而降的災難之下,誰都不可能倖免。
「咔嚓!」 一道極其刺眼的閃電劃破了夜空,再度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烏雲迅速向頭頂聚合,更多的閃電與雷聲交相呼應,一道接著一道,從天而落,劈得莽軍將士個個頭皮發麻,雙腿發軟,握著兵器的手不斷顫抖。
「嗷吼」一聲,一頭獃獃發愣的黑熊,直起身子就是一巴掌,將一個先前跟自己配合默契的莽軍將領的腦袋,瞬間拍進了他的肚子里。
另有一頭渾身都是人血大象,鼻子猛甩,將正在發傻馴獸師捲起來,擲向人群,隨即撒腿狂奔,將擋住自己去路的莽軍將士,撞得筋斷骨折。
所有趴在地上的野狼,忽然恢復了力氣,轉過身,沖向臨近自己的莽軍,任馴獸師如何阻止,也阻止不住。
……
所有猛獸都發了瘋,不顧一切向戰場外圍沖,無論擋在身前的是義軍還是莽軍,都張開血盆大口。
天譴!
老將嚴尤從地上爬起來,望著發狂的野獸和亂做一團的莽軍,臉色鐵青,身體顫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天譴!
無數親眼目睹過猛獸吞噬百姓惡行的莽軍將士,都失去了抵抗意識,要麼帶頭逃走,要麼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掉頭反噬的虎狼,將自己撕成碎片。
「天譴!」 有人嘴裡發出大聲尖叫,將恐慌四下傳播,彷彿擔心莽軍崩潰的太慢。
「天譴——,老天爺發怒了!」 越來越多的莽軍將士,忽然間明白了「老天爺」的意思,推開發愣的同伴,四散奔逃。
王莽當年為了順利接受幾歲娃娃的禪讓,派人製造了大量祥瑞和神跡。導致鬼神之說盛行,大部分軍民都對天命深信不疑。
今夜,兩軍交戰的關鍵時刻,卻有火流星從天而降,正中莽軍的帥帳。
除了天譴之外,將士們誰也找不到其他解釋!
曾經讓王莽和他的支持者們受益無數的天命鬼神之說,瞬間變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將莽軍將士原本就所剩無幾的士氣,瞬間吸了個一乾二淨。
「咔嚓」 「咔嚓!」 「咔嚓!」 閃電一道道,無窮無盡。
烏雲聚合完畢,暴雨再度傾盆而下,卻澆不熄,聯軍營內翻滾的烈火。
不只是被流星擊中的中軍帳附近火頭翻滾,輜重營,糧倉,草料場,全都著了起來。火光迎著雨水扶搖而上,照亮一張張恐慌或者狂喜的面孔。
被分散切割成一簇簇的義軍將士,臉上帶著狂喜,向劉秀聚攏,發出的怒吼聲驚天動地,「殺賊——」
「殺賊——」 馬武揮刀劈翻一名慌不擇路的敵將,又是一刀橫掃,將三名莽軍兵卒,攔腰砍成六段。
「殺賊!」 馬三娘和鄧奉衝到劉秀身邊,與他一道迎戰巨毋霸,將此人逼得節節敗退。
「殺賊!」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沖向依舊在試圖收攏野獸的馴獸師們,將他們一刀一個,全都送回了老家。
「殺賊!」賈復獨自一人拎著鐵戟,大步如飛,直撲王邑的帥旗。沿途何止千軍萬馬,誰也沒有勇氣擋其鋒櫻。
「王珏、王歡,給我攔住他!」 剛剛恢復了些許精神的王邑被嚇了一哆嗦,扯開嗓子,大聲點將。
」叔祖父,侄孫,侄孫手臂受傷,胳膊,胳膊抬不起來了!」 安國將軍王珏啞著嗓子回應了一句,身體靠在親信的胸口,隨時都準備昏倒。
「大帥,末將,末將,末將無力再戰!」 鎮軍將軍王歡也一改平日囂張,苦著臉大聲討饒。
能沒和其他人一道掉頭逃走,已經是他們兩個所能做到的極限。去迎戰賈復,那和自殺有什麼分別?
「大帥莫慌,陳某去擋住他,您且從容組織撤退!」 關鍵時刻,還是秩宗將軍陳茂靠得住,拎起兵器,逆著潰兵大步前行。
「陳將軍,此戰若是獲勝,王某一定不忘你力挽狂瀾之功!!」 王邑感激得眼眶一熱,鼓勵的話脫口而出。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身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支生力軍,忽然昆陽城內殺了出來,像戰艦般分開四下跑動的潰兵,在火光的照耀下,直奔莽軍連營。
「嚴光!」 新朝大司徒王尋氣得咬牙切齒,拉起數百名嫡系,就準備上前迎敵。就在此時,更遠處的雨幕後,又傳來一陣低沉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緊跟著,一隊騎兵伴著閃電如飛而至,切開正在逃命的莽軍潰兵,藉助火光指引,撲向王邑的帥旗。
為首一將,長槊翻飛,馬如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