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騎輕塵渡大河
第一章 一騎輕塵渡大河
更始元年十月底,大漢皇帝劉玄,攜文武百官移都洛陽。臨行前,劉玄頒下旨意,封劉秀為破虜大將軍,武信侯,著其行大司馬事,持節鎮慰河北。
隨即,又封鄧奉為南陽侯,武威將軍,留鎮新野。
前後兩道聖旨,道道暗藏玄機。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劉秀此行兇吉難料。然而,對於劉秀來說,這已經花了無數錢財賄賂劉玄身邊人之後,才換來的最佳結果。因此,一接到聖旨,他立刻將妻子和陰家交給了鄧奉照顧。帶上嚴光、朱佑、賈復、銚期等人,輕裝上路。
唯恐走得慢了劉玄變卦,大夥星夜兼程,沒幾天,就來到了黃河渡口。眼看著周圍天高地闊,風起雲湧,一個個心中暢快至極,彼此間相對著轉身,擊掌大笑。。
笑聲未落,一條狹窄的渡船,已經在茫茫河面上若隱若現。搖擼的老丈看到有客人,立即努力將渡船靠向岸邊,船上的童子,則扯開稚嫩的嗓子,低聲唱道:
「諧不諧,在赤眉。
得不得,在河北。
馬兒三個頭,魚兒兩條腿。
羊兒滿地跑,誰能吃了誰?」
……
馬三娘正樂呵呵的與劉秀擊掌,聽童謠的調子古怪,忍不住輕輕皺起了眉頭,「小傢伙唱得是什麼意思?馬兒怎麼會有三個頭,魚兒如何又生了兩條腿?」
「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已被劉秀任命為主簿的馮異,笑著輕輕搖頭,「這是有心人編出來的,譜上曲子,借兒童之口傳播給他自己造勢而已。從戰國時,就有人使用類似的招數,算不得新鮮!」
「馬兒三個頭,想必說的是河北的銅馬軍,由銅馬、青犢、尤來三部組成。兩條腿的魚兒,說得該是自稱劉子輿的王朗,至於那兩條腿的羊兒,自然是真定王劉楊了。」 嚴光的反應也很迅速,笑了笑,低聲在旁邊插嘴。
「大漢雖然名義上取代的新莽,但河北這些地方勢力,卻遲遲沒有歸順朝廷。文叔奉命去鎮慰河北,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這一馬,一魚,一羊!」 馮異欽佩地看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補充。
他和嚴光兩個,都以足智多謀而聞名。既然得出了一樣的結論,即便沒有揭開真相,但距離真相也沒多遠了。當即,隊伍中的王霸和臧宮,臉上就都現出了慎重之色,右手也本能地握向了刀柄。而馬三娘,卻撇了撇嘴,俯身抓起一塊石頭,迅速射向水面,「好好的人不去做,卻做什麼馬、魚和羊。等咱們渡過黃河,找到我大哥,就直接拿繩子套馬,結網捕魚,然後再把那頭羊架在火上直接烤熟,剛好可以過個肥年。」
「啊,哈哈哈……」 眾人被馬三娘的豪氣感染,一個個開懷大笑。隨即,卻又看到後者扔進黃河的那塊石頭,竟連打了六七個水漂。頓時都覺技癢,也爭先恐後抓起地上的小石塊,向河裡擲去,將面上砸得水柱四濺。
不多時,渡船靠岸。眾人分成了數組,按順利輪流渡河。劉秀照慣例,跟馬三娘走在了最後一組。待輪到他上船時,夕陽恰恰落在了河道當中,剎那間,浮光躍金,整條黃河,彷彿都化作了一頭金色的巨龍,隨時都可能乘風而起。
「水向東流日向西,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若是嫁給了山中的猴兒,拎著樹葉做寒衣。若是嫁給了賣貨郎,站在窗前看柳枝。若是嫁給弄船的漢,早晨出家門,晚上帶條魚……」 一個人撐著渡船來來去去多回,難免枯燥。那艄公對著落日長河,忽然放聲高歌。
歌詞很酸,還帶著幾分自吹自擂,但其中慷慨豪邁之意,卻直衝霄漢。
劉秀聽了,不禁就想起自己當年,與鄧奉、嚴光、朱佑兄弟四個,還有馬三娘,一同押送鹽車前往冀州的情景。剎那間,衣袂飄飄,肋下生風。
當年,就是在這滔滔黃河之中,他們五人用計幹掉了那鐵蛟怪黿。接下來,又在巍巍太行之上,連續擊敗孫登、王麟、王朗,還有吳漢。雖然接連遭遇危險,最後卻逢凶化吉。
而今天,他再一次站在渡船上,前方同樣是危險重重。他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將所有磨難都盡數踏於腳下?!應該能,當初陪同他渡河的,只有三娘和鄧奉、嚴光和朱佑,以及百十名毫無紀律可言的老兵痞。而這次,雖然劉玄沒肯給他一兵一卒,至少,他身邊除了將領之外,還有四百多百戰餘生的弟兄!
「文叔,你還記得,那年我們離開河北,也是在這渡船之上,你自己說過些什麼嗎?」馬三娘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隱隱帶著幾分期待。
「我?」 劉秀迅速扭頭,恰看到馬三娘如花笑靨,心中不禁一熱。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馬三娘指得是哪句話。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他早就習慣於三娘的存在,就像習慣於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早就忘記了將每一句話,每一次承諾,都牢牢地記在心中。
「你說,河北雖亂,卻是英雄立身之地,等見過了家人,就要與我再回到這裡,行俠仗義,為民除害!」馬三娘一看劉秀的表情,就知道後者給不了自己需要的答案。然而,她卻絲毫沒有介意,笑了笑,大聲替劉秀重複,「我等了又等,沒想到還真的能跟你再一起渡河北上!」
「這幾句話我記得!」劉秀心中一暖,解釋的話脫口而出,「這回,咱們就一起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水向東流日向西,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若是嫁給那讀書郎,窗前畫眉日遲遲。若是嫁給那無心的鬼呦,白髮對水愁青絲……」 那艄公的酸歌繼續從船尾傳來,飄飄蕩蕩,縈繞不散。
馬三娘笑著朝水面啐了一口,隨即將滿頭秀髮盤到頭頂,用帕子輕輕裹緊。她的頭髮很黑,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白。哪怕喜歡上了一個無心的,也沒必要發什麼愁。只要終日守在他身邊,影子自然會落進他胸口,代替心臟來為他跳動。
「三姐……」 劉秀忽然有些內疚,想了想,輕輕握住了馬三娘的右手。
終日握刀廝殺,這隻手已經不像第一次緊握時那般柔軟。然而,卻能令他感覺到無比的安寧。「等找到地方立足,我就去派人跟馬大哥提……」
「提什麼?」馬三娘看了他一眼,促狹地打斷。
「提親!」 劉秀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然後將手握得更緊。
寒風刺骨,卻吹不冷兩顆滾燙的心臟。無數難忘的回憶,瞬間化作一座巨大的橋樑,橫亘兩顆心臟之間。無論這兩顆心原本差得多大,距離曾經有多遙遠。
「靠岸了——!」艄公忽然停止了酸歌,拉長聲音,大聲喊道。
劉秀忽然將手鬆開,然後捉挾而又快速的捏了一下馬三娘的手心,隨即不再看她那羞紅的嬌顏,轉身呼喊士兵,集結下船。
前幾批渡河的將士,已經搭建好了行軍灶。又從船夫手上,買了十幾條黃河大鯉魚。不多會兒,河畔就飄起了魚湯的濃濃香氣。弟兄們敞開肚皮,大快朵頤!
「這黃河大鯉魚果然名不虛傳!」吃過飯,朱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笑著說道,「可惜士載那小子沒口福,只能留在新野繼續受劉玄的窩囊氣。」
「恐怕未必是窩囊氣,劉玄那廝,天性涼薄,也把別人想得都跟他一樣!」 嚴光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咱們幾個人,論武藝,恐怕士載當排第一。他比馬大哥,銚將軍和賈君文差一些,比劉玄手下那些土雞瓦狗,卻強出至少兩倍。此番劉玄找借口把他和文叔分開,恐怕是想施展當初拉攏李秩的故技!」
「 他想得美,士載就是瞎了眼睛,也不可能覆那李秩的舊轍?」朱祐聞聽,立刻不屑地撇嘴,「況且李秩到現在,還被劉玄關在大牢裡頭。!」
「你看著吧,用不了幾天,李秩就會被放出來。高官厚祿還有封爵,一樣都不會少。」 嚴光笑了笑,輕聲補充,「他先前之所以不放李秩出來,就是怕文叔再找借口鬧事兒。畢竟,他欠了文叔不止一次救命之恩。可文叔已經離開了他身邊,他就不用忌憚什麼了,當初答應給李秩序的報酬,也到了結算的時候!」
「可惡!」 朱佑氣得咬牙切齒。偷偷地看了一眼劉秀,卻發現劉秀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議論什麼一般,雙手抱著膝蓋坐在不遠處的火堆旁,安靜得宛若一塊岩石。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便他重賞李秩,士載肯定也不會上他的當!」 嚴光也迅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很容易引起誤會,連忙笑著做出糾正,「士載當年讀書時,就養了滿腔的浩然之氣。長安有一個大戶人家,買了名妓貓膩來拉攏他,到最後,他卻撕了賣身契,賠了一筆錢,偷偷地將小貓膩送回了她自己的老家!」
「那當然,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兄弟!」 朱佑立刻得意了起來,彷彿當年割捨慾望,將美女送回家的,是他自己一般。
「真懷念當年咱們一起讀書的時光。」嚴光喝了口魚湯,露出一臉陶醉的模樣,「王莽這輩子,雖然做了無數錯事,但太學降低門檻,廣納天下有才之士的政策,卻是沒錯!否則,咱們四個,恐怕誰都沒資格進那座藏書樓!」
「是啊!」朱佑滿臉紅光,笑著點頭,「還免費讓咱們吃了四年飽飯呢,比劉玄講究多了。只可惜,這一件善舉,無論如何抵不上那成百上千件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