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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黃昏獨上大風驟 (二)

  第五十七章 黃昏獨上大風驟 (二)

  這種圖讖預言,劉秀當年在太學便已見的太多。「聖人皇帝」王莽,國師大儒劉歆(秀),包括自己的妹夫李通,都是個中翹楚。李通更曾一語道破天機,跟他明言「天意即是民心」的道理。沒想到,如今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被人呈到了他自己眼前!


  《赤伏符》這前四句中,前三句是很通俗易懂,講的是他興兵替天行道,各路英雄競相歸附,四海臣服,從而按照劉歆(秀)的五德始終說,應繼承大漢的火德。不過最後一句,卻寫得有些雲山霧罩,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不懂吧,還有這個!」 見劉秀的目光停留在了第四句上,鄧奉又笑著拿出了一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薄片,如碗口大小,輕輕放在了《赤伏符》旁邊。「前幾天,據說有人在太行山中聽到龍吟,循聲而去,竟找到一塊「龍鱗」,就是這個東西。」


  「這廝,這廝想當官,想瘋了吧!」 時至此刻,劉秀如果還想不明白那個名叫強華的書生想幹什麼,他的四年太學,等同於白讀。立即撇著嘴,連連搖頭。「打了出去,亂棍打了出去。你我兄弟,有昆陽血戰之功,有重整河北,與百姓修生養息之德,何須這東西來蠱惑人心?!」


  「你我不信,問題是,有人信!」 朱佑嘆了口氣,苦笑著道,「據密諜送來的最新情報,樊崇在挖井之時,挖到了一整隊帝王儀杖。當晚,又有儒生親眼看到祥龍當空而舞,河中金蓮盛開。然後,樊崇就擁立了一個皇帝,正式與劉玄分庭抗禮了!」


  「無恥!」 劉秀一聽,就知道樊崇是借著祥瑞的由頭,效仿當年王匡和王鳳,擁立了一個劉姓子弟做傀儡然後自己躲在椅子后當太上皇。氣得雙眉倒豎,胸口上下起伏。


  「他擁立的那個皇帝,也是你曾經跟我說起過的故人,姓劉,名盆子!」 彷彿唯恐劉秀的怒火還不夠旺盛,朱佑笑了笑,果斷又澆上了一盆熱油。


  「無恥,劉盆子才多大?!」 劉秀果然愈發憤懣,用手將桌案拍得啪啪作響。


  與八面玲瓏的劉玄不一樣,劉盆子則性情耿直,心地善良。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擺脫樊崇的控制,反客為主。等他成年之後,要麼繼續任人擺布。要麼,就會被樊崇等人殘酷地殺死,成為一具無人收葬的屍骸。


  「據我故意派到赤眉軍的眼線彙報,擁立劉盆子登基之後,樊崇立刻以劉盆子的名義,改元建世。並且向四周發下了數百道聖旨,大肆封官許願。相信用不了太久,對你、我,還有馬大哥,吳漢他們的封賞,就會送到大夥的家門口!」 偷偷看了看劉秀的臉色,朱佑將第二盆熱油,迅速澆了下來。


  「嘶——」 劉秀聽得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的怒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憤怒能解決問題,當年他的怒火,就可以將宛城燒成一片白地,將劉玄、朱鮪、李秩等賊,全都燒成飛灰。然而,眼下他再憤怒,也救不了曾經將他當做親叔叔對待的劉盆子,更拿遠在黃河南岸的樊崇無可奈何。


  更關鍵的一點是,樊崇這招封官許願,看著好似愚蠢,卻早已被事實證明,非常有效。當年王匡就是靠著封官許願,獲取了舂陵劉家幾個長輩的支持,給大哥劉縯來了一記釜底抽薪。隨後劉玄也同樣靠著封官許願,拉攏了李秩、劉嘉等柱天都部大將,不著痕迹地將大哥劉縯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吃一塹,長一智。劉秀當年因為不夠老練,所以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哥哥被謀殺,卻無能為力。如今,樊崇居然又準備拿同樣的招數瓦解他的軍心,他豈能再聽之任之?!

  「仲先,這不是你的主意吧?我可是從你穿開襠褲時,就知道你有多聰明!」 想到這兒,他忽然笑了笑,盯著朱佑的眼睛詢問。


  「當然不是!」 朱佑臉色微紅,後退半步,做理所當然狀,「只是我臉皮比所有人都厚而已。」


  「所以,你就替他們出頭,變著法子上勸進表??」 劉秀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追問。


  什麼《赤伏符》,什麼想當官想瘋了的愚蠢書生,根本就是朱佑等人拿出來的幌子!以朱佑、嚴光、鄧禹等人的本事,應該第一眼就看出來書生強華在裝神弄鬼,然後直接進將此人亂棍逐出。他們之所以沒那麼做,並且故意將此事跟樊崇立劉盆子為皇帝,用封官許願的招數來對付河北的舉動,放在一起說給自己聽,為的就是催自己儘快向上邁出那最後一步!

  「文叔,我、子陵、仲華、君文,都是你的生死兄弟。馬大哥,二姐夫、馮公孫、銚次匡,還有王元伯、萬君游他們,也不會將別人許諾的高官厚祿當一回事兒。」 朱佑的臉色,迅速變得鄭重,嘆了口氣,緩緩補充,「可除了我們這些人,如今說你身邊,還有劉揚的兩個兒子,耿氏父子、王梁、寇恂,甚至還有卷了謝躬的鄴城前來相投的吳漢。你如何保證,他們中間所有人,也都對樊崇開出高官厚祿毫不動心?!當年大哥正因為自己遲遲不願意取劉玄而代之,才給了劉玄可乘之機!」


  「住口!!」 彷彿被一把匕首戳中的心臟,劉秀疼得臉色煞白,猛地揮掌拍了下桌案,將上面的木箭、帛書,震得四下亂飛。


  朱佑卻彷彿根本沒看到他臉上的痛楚,一邊彎下腰撿拾竹簡和帛書,一邊緩緩補充,「咱們家鄉有一句老話,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大哥當年對李秩推心置腹,但是大哥不做皇帝,李秩的官職和爵位就無法繼續高升。所以,他跟劉玄一拍即合!」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劉秀的身體,又晃了晃,怒吼聲已經變成了祈求。「出去,你給我出去!」


  「唉——」 朱佑終於完成了使命,又長長嘆了口氣,轉身快步走出門外


  劉秀雙手扶住桌案,顫抖得宛若風中落葉。


  向上再走一步,就是自立為帝。


  國無二主,接下來,河北與長安之間,必然爆發戰爭,許多當年曾經並肩反抗王莽的兄弟,必然會站在各自的旗幟下,刀劍相向。


  殺謝躬,劉秀心裡毫無負擔。殺那些當初跟自己一起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抵抗新朝官兵的兄弟,劉秀卻做不到無動於衷。


  憑著重整秩序,與民休息的功勞,劉秀可以做皇帝做得心安理得。


  憑藉什麼符命,祥瑞,他卻無法不對自己心生鄙夷。


  他在太學時,最看不起的,就是王莽及其麾下臣子們一道裝神弄鬼。


  而現在,他卻要做那些當年最看不起的事,甚至,將來有可能還會變成那些自己曾經看不起的人!

  如果換了大哥,該怎麼做?

  一個念頭,在劉秀的心底快速閃過。然後,他抖得更厲害,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


  如果換了大哥劉縯,與他異位而處,肯定不會聽從朱佑的勸告。


  大哥從沒懷疑過他麾下弟兄們的忠誠。


  大哥劉縯寧願受一些委屈,也不肯跟昔日的夥伴同室操戈。


  所以,大哥死了!


  死於他的好兄弟李秩刀下!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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