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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雨再一次接待了安雅, 這一次, 她是來告別的。
「差不多了。」
她心情似乎很愉悅,大概是剛剛見識過鍾銳的狼狽,所以情緒激昂。
顧雨鬆了一口氣,恩仇快意,和對她的淺淡愧疚都有些模糊。
唯一清晰鮮活的, 是面前女孩的笑顏和聲音。
「好。」
「你想要什麼?」
那是一開始她給出的承諾, 如今也到了該履行的時候了。
安雅之前當過模特, 那一個系列的表現,在顧雨經手過的作品當中, 算不得多麼優秀, 但也絕對說不上沒有水花。
這對她已是個不錯的起點,若是繼續下去, 刷出一點國民度后, 再以此為跳板,進軍娛樂圈, 對她來說應該是一條不錯的路。
若是她不願意再這樣原地兜兜轉轉,浪費時間, 迫不及待想要進入熒幕,磨練演技, 慢慢養出知名度, 有顧雨的幫忙,也能走得不錯。
在問出那個問題之前,顧雨已經做了許多假設, 大致勾勒出好幾個版本的安排。
只是安雅的回答,仍在她的意料之外。
面前長相妖嬈的女人一笑,光華萬丈,眼睛里卻帶著真切的純粹。
「好不容易才解決了這邊的問題,也終於說服自己放下。」
「如今有了你這麼大一座靠山,我想休息休息。」
「你也不必費心給我安排更多的資源了,給我一些錢吧,等我安安靜靜當一段時間的米蟲。」
她沒有說實話。
顧雨看得出來,卻不願意深究。
安雅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不會在這樣的跌宕之後,安安靜靜歸於平凡的生活。
她一生掙扎得艱難,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向上爬的機會,顧雨本來以為,她會抓得很緊。
其實她是願意幫她的,但聽到安雅只是要錢的時候,心中卻依然輕鬆了不少。
安雅有自己的想法,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必干涉更多,也不需要擔憂什麼。
她給了安雅很大一筆錢,後來仍有意無意打聽著她的消息。
聽說安雅申請了國外一所大學,遠走他鄉,專心學習。
鍾銳在尋找安雅無果之後,變得頹唐了許多,他不再流連花叢,變得剋制,家人喜於他的變化,即使知道他身受情傷,也沒有多在意。
鍾銳大有改邪歸正的模樣,不知是為那個他不小心害死的許雲,還是為前來報復、又不小心和他相愛的安雅。
他似乎突然變得成熟了起來,又似乎忽然變得冷漠了起來。
再相見的時候,顧雨幾乎有些不確信,面前一身筆挺西裝,不苟言笑的人是鍾銳。
那是一個商務場合,她只在目光一閃的時候,泄露出一點震驚,之後很快恢復了正常。
鍾銳看到她的時候,也沒有像之前一樣圍著她多說什麼,簡單打了一個招呼后,便開始談正事。
那一次兩人沒有達成合作,顧雨卻對那時候鍾銳的談判手段印象深刻。
「還以為你一直不學無術,沒想到辦起事情來,還是挺不錯的。」
最後分別前,顧雨這麼調侃著,同時定下之後繼續保持聯繫,尋求合作的機會。
鍾銳笑了笑,揮手和她告別。
分別後,兩人各自回自己的公司。
鍾銳沒有自己開車,而是坐在後座,司機車技很好,很平穩,他微微眯著眼,在那奮鬥的間隙,感覺到無上的疲憊。
他手隨意地搭在車門上,輕輕地以一個節奏扣著。
顧雨曾是他以為自己愛了許多年的人,遇上安雅后,兩人的聯繫少了許多,那時候他還在心中權衡著,比較著安雅和顧雨,最後說服自己,安雅是最適合自己的人時,甚至多少有些惆悵。
他來不及和顧雨好好告別,大概她也從不需要。
如今安雅已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再見到顧雨,他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
跟在顧雨身邊的人似乎是叫簡寧,已經和她同進同出許久,他見到的時候,卻察覺不到自己內心的一點嫉妒,平靜得不像話。
當年,許久以前,在遇上顧雨之前,他是先遇上文景的。
那時候文景也確實是他欣賞的模樣,也從未把他當做什麼愛情的託付,那時候,他一直通過網路陪伴著她,因為那些契合的探討,隱約對她有好感。
第一次見到顧雨的時候,他其實是不喜歡她的。
顧雨一看便是嬌生慣養的模樣,比文景看起來順眼一些,卻少了些趣味和風骨。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光漸漸從文景移動到顧雨身上。
他以為他們糾葛的那幾年,如今細想起來,其實也沒有多少交集。
喜歡過的顧雨似乎更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幻影,從未摸到過,所以分外嚮往。
他一直假想著顧雨喜歡他,可後來確認了顧雨真的不喜歡他,好像也沒有真么樣。
沒有真的傷心,甚至覺得就那樣也無所謂,反正他自有自己遊戲人生的方式,也不是非得和她相守。
後來遇上安雅,他幾乎是理所當然地再次移情,那時候,他是真心有了定下來的心思。
安雅符合他所有關於愛情,甚至情/色的幻想,可最後,卻因為那樣荒唐的理由錯過。
他一邊覺得有些可笑,一邊隱約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曾經自以為是的恣意,給自己挖下這麼大一個坑。
如果……他當初知道,那樣的日子,後來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還回去,他必定不會那樣做。
可現在說這些,好像也已經來不及了。
安雅已經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私心裡,他其實更願意相信,安雅會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默默注視著他,等他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等他改邪歸正,做出願意和她踏實長久走下去的姿態。
如果她還能有回來的一天,他必定不再放手。
車停在了地下車庫,他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他默不作聲下了車。
手上拿著被顧雨否決的方案,腳下的步伐堅定,一步步向著電梯的方向而去。
可若是如今有人細細從旁查看,便能知道看到他眼中的不確定和惶恐。
他不敢相信那個其實概率更大的可能,只能欺騙著自己,未來還有重逢的可能,所以現在要竭盡全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變成她喜歡的,能保護她的模樣。
那樣的狀態說不上多不好,至少對鍾銳自身的提升是很明確的。
整整兩年後,身邊的人大多已經接受如今鍾銳的模樣,已對當年他的生活作風記不太清,也漸漸遺忘當年他轉變的契機,他卻又突然發了瘋。
「到底怎麼回事?他出車禍前到底做了什麼?你慢慢說給我聽。」
被叫住的助理顯然十分惶恐,面對旁邊眼角似有淚痕,聲音哽咽,反覆追問的鐘夫人,聲音不太連貫,磕磕絆絆。
「我們剛談好了一個項目,然後一起回公司,看到一張海報……」
「鍾總看到海報之後就停了腳步,不走了,後來停了好久,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便往外跑。」
「我喊他他也不回話,說是讓我先回去,他要去電影院看看。」
「公路對面不就有個電影院嗎?我追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他闖紅燈,那個轉彎的車突然出現,他躲閃不及……」
鍾夫人暴躁地喝了一聲。
「夠了!到底怎麼回事?肯定有你忽略的東西,你給我好好想清楚!」
顧雨接到消息,作為合作夥伴例行去探望的時候,鍾銳還在手術室里,門口的鐘夫人依然拉著助理,強迫著他回憶當時的情況。
「電影?」
她在旁邊聽了幾句,便隱約察覺到什麼,掏出手機搜了搜最近上映的電影,在演員表裡扒拉了許久,才在某部科幻片里找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安雅。
那海報在她手機上被放大,安雅在一起不起眼的角落,若只是淺淡一瞥,她都不見得能認出來。
消失了許久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卻帶著另一個世界的外衣,大概鍾銳也是受了刺激,才會急忙趕往電影院確認。
好在公司附近人口密集,行駛在路上的車速不高,所以鍾銳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礙。
只是對於他自己來說,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究竟算不算好。
後來他修養了好一陣子,全須全尾地出院了。
只是那之後,再也沒有人在生意場上見過他。
也沒有人在煙花夜裡見過他。
聽說他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見人,拒絕出門,拒絕交流,大有就這樣枯死在黑暗處的意思。
後來慢慢的,連這樣的消息也不再有,他幾乎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