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人樽

  我在下降。


  這是入冥眼后,我的第一感覺,腳下是實體的,四周一片黑暗,原本以為是坐在電梯里,可那種涼颼颼的風只往臉上撲,感覺周圍很空曠,絕對不可能是在封閉的空間里。


  當然,何去何從,此時根本就由不得我自己。


  此時的我即有自己的思緒,卻也被紋身師的動作和思緒左右著。


  下降的速度很快,濕潮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腥臭味兒,隨著那氣味兒越來越濃,咣當一聲巨響,腳下承載著我的東西終於停了下來。


  伸手一摸,是類似於鐵欄門似的一個鐵筐子,這讓我想到了那種很老式的升降機。


  抬手兩指一搓,指尖里立刻跳動出一團藍色的詭異火花,整個空間頓時敞亮了不少,自然,這是紋身師的本事,我卻只有看著的份。


  看了看四周,好像是一個廢棄的煤洞,放眼看去,只見一片黑乎乎的碎煤渣子,碎煤渣子中間有一條彎延小道,一步步順著往前走,四周的洞壁上全是泛著黑色鏜亮光澤的巨大煤塊。


  我在腦海里努力思索著,在F市,去哪裡找這麼大的地底煤礦啊。


  轉了幾道彎后,前面黑暗中驀地飄來一團藍色火花,等近了才看清楚,只是因為對方一身黑衣,所以才會以為這團火花是飄浮在空中的,其實,他也和紋身師一樣,這火花來自於他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間。


  「畫師,主上讓你去看看人樽長勢如何。」來者雖然臉蒙黑紗,但對著紋身師恭敬微微伏腰。


  「嗯。」紋身師輕哼一聲,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黑暗中不時有撲騰飛起的蝙蝠,紋身師走過的地方,會被藍瑩色的光茫照得四周微亮一片,往前走,身後就會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那個向他報告情況的人捻著花火站在遙遠的黑暗中,那一點藍火花隱隱約約像一隻困獸的眼睛。


  我想到了媒婆的惡靈榔。


  終於走到一片開闊的之地,紋身師抬手將指尖里的藍色火花隨手扔了出去,那火花瞬間飄落到牆壁上懸著的一個巨大火盆里,轟的一下,藍色之火熊熊燃燒。


  頓時,整個洞府都被照亮了起來。


  可我寧願這裡依然一片漆黑……


  只見紋身師的腳下,密密麻麻都是數不清的人頭。


  每個人頭上都蒙著一層白色的黏液,那些黏液似乎無窮無盡,總是在滴滴答答往下流著,流進脖子邊褐紅的泥土裡,很快又被泥土給吸收進去。


  「嗷」這些人頭,時不時扭動著發出一陣輕而壓抑的悶哼,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可是這一聲叫喚里,似乎承載著無窮無盡的痛苦。


  這和人間煉獄有什麼分別,我想吐,可身體卻不屬於我來支配。


  紋身師走到一個人頭面前,從他的紋身工具里拿出一根紋身針,對著人頭眉心間輕輕一挑,竟然像挑掉水面上的污膜似的,那白色黏糊竟像一張面膜似的被挑了起來。


  露出一張粉紅色的,嫩得像初生嬰兒似的臉。


  偏偏這臉,我是認識的,他不是杜家村東頭的黑狗哥嗎?


  轟的一下,整個人都有種快要崩潰的感覺,黑狗哥在這裡,那其他人,這些人頭,他們都是杜家村的人嗎?

  我用了很大的定力穩住心神,否則一個神氣不穩,必定會被紋身師給香噬,在這裡,他是平平常常的紋身師,正在做他自己的事,可在現實世界里,他正在和我對峙抵抗著。


  視線再度回到黑狗哥那張嫩如嬰兒,兩眼緊閉的臉上,我想要不是因為後來吸收了烏寶的靈力,此時我恐怕早就定力不夠成了紋身師的囊中之物。


  「唉!」紋身師輕輕嘆了氣,再底把那片白膜放回黑狗哥臉上。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片看似黏液一般的白膜,此時竟像有生命似的,一點點展開再度把黑狗哥的腦袋包了個嚴嚴實實。?

  緊接著,紋身師又再底挑開了第二個人頭,第三個……


  他們全是杜家村的人,全都是一種很痛苦的的狀態,身子被埋在土裡,只剩下一顆腦袋在緩緩扭動著。


  我心悸地打量著四周,姑姑和堂弟呢,他們也在這裡嗎?

  「畫師,長勢如何?」身後突兀地響起一聲冷問。


  長勢?也就是說,這些杜家村的人,就是他們口中的人樽?


  回頭看去,黑衣妖道就站在咫尺之間,不,準確的說,是那個黑霧人,不知道紋身師能不能看清楚,不過在我的眼裡,那黑衣妖道身上有一團飄動著的團色霧氣,黑霧人不是控制了黑衣妖道,實際上,他已經佔據了妖道的整個身體,這妖道此時也就是他手中的一個傀儡而已。


  「主上。」先前對屬下趾高氣揚的紋身師看到他,立刻屈腰行禮:「長勢依然不太理想,如今一年有餘,成功的也就那幾個而已,看來還得等些時日。」


  「不急,杜家村的人個個人心兇險,自小就有養小鬼的根基,乃是我們黑月派難得找到的好苗子,慢慢培養,實在不行,可以毀掉幾個太弱的,留著也是白廢那些新鮮人血。」


  「是。」


  黑霧人話完轉身消失不見了,久久,我自己回不過神來。


  他的話像一記重雷,把我擊得七葷八素,當初只知道三叔養小鬼一事,沒想到,杜家村的人個個都會養,這是真的嗎?

  我不信。


  眼前飄過那一張張樸實憨厚的臉,從小到大,每次我回家,姑姑都會在我耳邊念叨,說我小的時候她去田地里幹活忙不過來,我可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那樣好的村民,他們真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嗎?

  心裡窒息一般的難受,此時再看那些人頭下的褐色泥土,終於知道為什麼它會是那個顏色,原來都是因為被人血給染出來的。


  紋身師再度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明日還是不見長高,看樣子是得毀掉幾個了。」


  他的聲音剛落,洞府口走進來一串黑衣人,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個黑色盆子,他們一進來,空氣里便飄浮著濃重的血腥味兒。


  眾人對著紋身師彎了彎腰,轉身把盆子里的血液往那些人頭上輕輕倒,那樣專註的眼神,輕盈的動作,好像在澆灌一株自己心愛的花草似的。


  喝到人血的人頭扭著脖子的弧度更大了,他們似乎餓了很久,這些血液流到嘴裡,他們很享受,貪婪地吸食著,恨不得再多給一點。


  頓時嗷嗷叫聲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我無法想像這些人之中也有姑姑和堂弟,驚悚的視覺景像和心悸像一波巨大雷電直擊在心臟上,只覺得整個人心神一晃,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元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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