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魂勞夢斷
送走了各個廠家，江山和胡清安多年不見自是深夜長談去了，我回到酒店，卸下首飾，裝到盒子里，準備明天還給江山。一把年紀了，逢場作戲我還是能識別的，所以對他今天的話根本沒有絲毫的在意。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帥和一個勤勤懇懇的員工這個差距是坐著動車也跑不完的。中國人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這話我信，不是一定要地位相當，而是文化程度和價值觀的齊鼓相當，否則，即使靠著手段一時上了位，也註定不得善終。
洗完澡躺在床上，輾轉無眠。想起父母從小對我的教誨和期盼，今天女兒終於登上了領獎台，可惜你們卻再也看不到了，想到這不由得泣不成聲。入夜，窗外微風輕拂著窗紗，屋內燈光微瀾，我卻在淺睡中再一次從車禍鮮血淋漓的惡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眠。我拉開陽台的門，站在二十多層的酒店觀景台上極目遠望，深圳的夜空靜謚深沉，下面是一片微波無瀾的海灘，遠處萬家燈火如繁星似錦，我孤獨的站在這空蕩蕩的觀景台上，被黑暗層層包裹，越陷越深。
有人說，父母在，人生尚知來路；父母故，人生只剩歸途。這話到今日我方才懂其中道理。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女兒真的好想你們。你們看到女兒今天取得的成績了嗎？爸爸、媽媽你們把女兒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你們可知道女兒有多孤獨。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裙袂上，在這孤獨的城市、黑暗的夜晚，我再也控制不住思念親人的心緒，趴在觀景台邊的欄杆上失聲痛哭。
突然寂靜的夜裡卻傳來江山低沉的聲音，穿過層層黑暗直達心底，那是世間最溫暖的呼喚。
「方華？你……還好嗎？」
我猛的抬起頭，才發現江山就住在我的隔壁，西爾頓的兩個觀景陽台間幾乎只隔了一個欄杆，一躍而入。他顯然還沒休息，穿著白天的衣服只是少了一件外套，遠遠的用一種我讀不懂的目光解讀著我。一定是我的哭聲太大吵到了隔壁的他，我感覺自己這輩子最難堪的情況總是能讓江山碰到，還真是不幸。急忙收了眼淚遠遠的小聲回復他：
「我沒事，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凌晨兩點多的夜晚靜得能聽到我自己的心跳，房門應聲而響，外面是江山磁性低沉的聲音。
「方華，我能進來嗎？」
我猶豫了一會，起身穿上酒店的睡袍，打開門卻不敢直視江山。
坐在酒店的沙發上，我起身給江山泡了杯茶，好久都不敢開口說話。
「一個人總是從夢中哭醒，一定有她痛徹肺腑的難言之隱，方華，你願意和我說說嗎？」如果……如果我不是在痛失親人的悲痛中迷失了心智，那晚我一定會愛上眼前這個眼眸深情的男人。
猶豫了很久，也坐了很久，房間里安靜得只聽到窗紗飄起的聲音。在這樣一個無眠的深夜，能有一個人願意聆聽你靈魂深處的孤寂，真好。
「我的父親是醫院的醫生，母親是學校的語文老師，原本我們一家三口過得無憂無慮，幾個月前的假期，我的父母開車到近郊度假，晚上在回來的高速上，被一輛超速的跑車強行並道，導致同行的大貨車緊急變道，我父母當時也在并行的車道上，來不及剎車，攔腰撞在貨車上，被撞得肢離破碎當場死亡，還引發了後面的五車連撞，當我跑醫院的時候，他們……他們鮮血淋淋，屍骨不全的躺在那裡……我以為時間長了，什麼事情都會淡忘了，可是我一閉上眼睛就無法忘記那個場面，夜夜驚醒都會看到他們的樣子，所以我的堂弟才會一直在家陪我。這是我的心結，也許時間長了就好了，你不用擔心。」我想盡量平靜無波的向江山敘述那場事故的情況，但是終究還是泣不成聲。過了很久才聽到江山那略帶沙啞的聲音：
「我第一次見你，並不知道你父母的情況這麼糟糕，所以才會唐突的問你，那場重大事故，全市皆知，卻沒想到和你有這麼大的關係。你從於剛那離職也是因為那場車禍？」江山遠遠的看著我，眼底充滿了暖意。
「嗯」。
「死者已矣，生者往昔，生命無常，人生有序，放下吧，方華，放下才能解脫，放下才能從容，放下痛苦，你才能快樂。生活是一道選擇題，要麼選擇逃避，要麼選擇面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生者幸福是對離去親人最好的安慰，餘生那麼長，要忠於自己！」
那一夜我睡得很踏實，江山把他的手機留給了我，裡面有很多下載的音樂陪我入眠，淡淡的音樂若隱若現的充盈著整個房間，到處瀰漫著他的味道，讓我不再害怕黑暗和孤獨。
那是我愛上他的開始，可是我卻自卑得不敢正視。
第二天一大早當我拿著手機和《桃花緣》一起出現在江山面前的時候，他的臉色有些發青。
「總裁，這是您的手機和《桃花緣》，如果沒什麼事，我定的下午的機票就回去了。」我和江山不同行程，所以也沒有定同回的日程。他接過手機，看了一眼《桃花緣》卻碰也沒碰。
「我說過送給你了。」
我看著他遲疑了許久，猜想，一定是昨天的情形讓他礙於面子，既然話都說出去了，也不好再找我要回，但我卻不能裝糊塗，這一套《桃花緣》成本價就上萬，我一個新員工無功無績的，怎麼能沾這個光，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總裁，我知道昨天您那樣說，是為了拒絕翁金峰，現在他們也不會再來，這套首飾還得還給您。」
江山陰沉著臉看著我：「你是不喜歡？還是不想要？」
這話問得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自己設計的當然喜歡，不喜歡我設計它幹嘛？至於要不要這個問題，我確實沒想要，這不是我該得的東西。咬了咬牙說：「總裁，我自己設計的當喜歡，但是我剛到公司資歷、業績都沒有，所以這個禮物我受之有愧。」
江山的眼神暗淡得深不見底，「這個就算你獲獎的紀念吧！」話說到這裡，我也不好再推辭。
「把票先退了吧，我介紹你認識幾個廠家，以後業務都用得上。十點孫總來接我們，你準備一下。」江山又恢復了往日的嚴肅。
我拿著《桃花緣》回到房間，忽然覺得這《桃花緣》真有點象燙手的山芋，才剛問世幾日，就紛爭不斷。退了票，收拾好隨身的物品，便隨江山一同拜訪廠家。深圳的珠寶廠家都很集中，展廳銷售大部分集中在水貝，工廠集中在一個工業園區，所以省去很多跑路的時間，由於廠家較多，晚上大家就湊在一起定了一個有名的海鮮酒樓，由於定的太晚，沒有包間，就定了一個大廳的十人台。我一入座便亮明了酒量，身體有重疾，無法飲酒，江山看著我嘴角微撇的說：「她確實不能喝酒。」有了這個大靠山，別人自然也就不再勸我的酒。酒過三旬，卻冤家路窄的遇到了翁金峰。一大桌子人正在說笑間，卻見翁金峰帶著一個馬仔拿著半瓶五糧液走了過來，十分客氣的沖江山打招呼。
「江總，真是有緣啊，晚上我也在這裡接待客戶，老遠就看到你們。相識不如偶遇，為了咱們能早日合作，我特意來向江總表示一下心意。」說完接過身後馬仔倒的一杯酒，一桌子的人一下沒了聲音。
「江總，不論以後我們合不合作，這第一杯我先干，能認識你，緣份！」說完一飲而盡，看著倒還爽快。馬仔立即滿上第二杯，翁金峰剛舉起來，只見江山站起來，端起面前的酒杯也是一飲而盡，我知道江山並不想占翁金峰什麼便宜。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除了商場在酒場也一樣要見個高下。我急忙給江山添了大半杯酒，雖然說是酒滿茶半，添酒要添滿，但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做為江山的下屬我當然是站在他這一隊，不想讓他多喝。江山拿起酒杯看了我一眼，低聲說：「添滿。」
我無奈只好滿上。
「江總，這第二杯，我祝賀《桃花緣》獲獎。我是真心想和山海合作。」說完再次一飲而盡。江山沒有一句話，抬起頭，也是一飲而盡。這是不動聲色的較量嗎？我有點擔心起來。
「第三杯，江總，我佩服你的設計能力，更羨慕你有這麼好的師妹，山海出人才啊！」說完第三次飲盡。江山微微一笑：「翁董過講了。」也同時飲盡。二人的對峙可算完了。三杯碰完，翁金峰也該走了。我剛喝了口果汁，只聽得身後，翁金峰的聲音：
「方小姐，我對你的《桃花緣》非常喜歡，有幸認識方小姐這樣的人才，我也得敬你一杯。」沒等我站起來說話，直接一杯下肚。這可怎麼辦，人家酒已經下肚了，我若再不喝有些不妥，或真喝了，這三杯下去，我不得成貓臉啊。我皺著眉剛想站起來，旁邊尚未坐下的江山十分客氣的沖著翁金峰道：「翁董，我這個師妹身體不好，確實不能喝酒，我代勞了。這樣，我再加一杯，算是向翁總賠罪了。」說完直接拿了一紅酒杯，把面前的三杯白酒一起倒進杯中，端起來，看也沒看一口而盡。
「爽快，江總憐香惜玉呀，咱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翁某佩服。」說完馬仔也換了個和江山一樣的大酒杯，倒了同樣的酒，也一飲而盡說：「這是第一杯。」
真不要臉啊，剛才明明江山當著大家的面把三杯酒同時倒到一個杯子里喝的，就是想打發他早點走，他還來勁了。我有點惱火，拿起桌上的酒瓶準備開戰，我不喝你還真當我是病貓啊，不就是長一晚上疹子嗎，沒啥大不了的，剛站起來，就見江山把杯子遞過來看著我說：
「方華，給我滿上，咱們也得禮上往來，不能輸禮。」倒完酒我看看江山，剛才翁金峰沒來之前一大桌子人已經喝了不少，這翁金峰一來，剎時帶過來的半瓶白酒沒了，他的酒量可還撐得住？我有點擔心。這第二杯我準備自己喝，剛端起滿滿一杯酒，江山一手搶過我手中的酒杯，沖著翁總點點頭，又是一杯而盡。
「江總，會長說，《桃花緣》這名字起得好，我也感覺甚好，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桃花緣》不僅讓你們師兄妹結緣非淺，總有一天也會讓我們共同合作。」說完也一杯而盡。
「這第三杯，我代表方華，感謝翁董厚愛，有機會一定去公司拜訪，今晚來的朋友比較多，我就不招呼翁董了，小弟先干為敬！」這一次是江山主動，看得出來他不想再和翁金峰沒完沒了的糾纏，所以話里話外主動送客。三大杯白酒下肚，基本一斤，加上前面的量，估計怎麼也有二斤了，我盯著江山的臉色，並沒有什麼不妥，才算放下心。
聽到江山如此說，加上桌上全是同行，翁金峰才悻悻的離開。桌上除了孫總知道翁金峰的故意挑釁，其他的人並不知情，也不好多說，只拍了拍江山：「小人得志，不用管他。」
我放了杯果汁在江山的面前，雖然解不了什麼酒，但能稀釋一點算一點吧。好不容易回到酒店，下了車江山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我拿著他的西裝外套走在後面，能喝兩斤白酒還面不改色，步伐穩健的，我見的還真不多，江山算一個。到了房間門口，我把西裝還給他。卻見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給我，
「早上我剛下了些新的輕音樂和古箏，聽著它，你能放忪入眠。」江山口齒清晰的沖著我說。手機是現代人生活和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工具，甚至已經取代了電腦，變成了人人不離手的工具，每個人的手機里都存著大量的個人隱私，大部分人都上了屏保，就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隱私。江山是個老闆，朋友和客戶較多，我拿他的手機貌似不太妥當，所以我猶豫的看著他沒有接。
「晚上我一般不接業務電話，也沒有屏保，你只管聽就是了。」說著扔下站在門口發獃的我，丟給我一個背景，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沖我淡淡一笑：
「桃花緣這名字，我也感覺起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