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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粉身碎骨

  誰寂寞了天涯,埋葬了諾言,散盡了一身的繁華。情是這世間最易變之物,心已碎,情已冷,夢已變,人已去……


  失去意識后,我像被光明遺落在黑暗中,進入到一個暗無邊際的世界,沒有光什麼也看不見,我只能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父母若有若無的呼喚和一個嬰兒聲斯力竭的哭聲。我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我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尋去。我在黑暗中徘徊,被灼傷的心漸漸冷卻。江山的沉默,比刀子還利,比劍還快;心,被刺的很痛;人,莫名的失控。


  「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如今,還你。我們從此便兩不相欠了!」我還記得這是我對江山說得最後一句話,那是我在烈焰灼心后,最絕望的吶喊。在黑暗中靜靜想來,自己對於江山的沉默競如此心存芥蒂無法釋懷,其實不過是看清了自己在他的心裡活得不是自己想要的模樣罷了。


  這樣也好,我再也不欠他什麼,知遇之恩我用作品還了;相守之恩我用真心還了;相救之恩我便用這條命還了。我說過,一無所有的來,必孑然一身的去。戀人走失,是為了讓自己看清在對方心中的份量;愛情走失,是為了讓自己懂得思念需要藉助故事來延續;生命走失,只是為了讓自己明白,丟掉了希望的人與行屍走肉已無兩樣。失去情感、記憶便成了一個空殼,只剩下形狀。所謂記憶,僅僅是情感的容器罷了。


  黑暗中我聽到父母縹緲無根的聲音:「生命是何等重要,哪能輕易放棄?每個人在生命中總會遇到黑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該做的只有摸著黑尋找光明,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不要就此放棄,不能終生將自己掩埋在黑暗中,丟棄所有的希望。方華……一失人身萬劫不復……」


  我恍然打了個寒顫,四下望去,可是在這黑不見底的世界里,哪裡才有光明?而失去了那個讓我籟以生存的勇氣,我又靠什麼活著?我的希望又在哪裡?


  腹中一陣陣的絞痛讓我徒然驚醒,「救……我的孩子。」這是我最後的心愿了吧,我摸了一下肚子,卻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我驚慌失措,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這個無辜的小生命代我受過?我還的是自己的命,不是他的命,債是我欠的,情本就該我還,這孩子必需活著。當心中有了意念,便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我循著嬰兒的哭聲在黑暗中摸索,終於我看見混沌的白光中,有人抱走了孩子,那背影競是江山……我瘋了似的向江山衝去,拚命想抓住那個孩子,卻被一陣強光刺得睜不開眼,許久我才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張床上,左眼和左臉一片生疼,整個左臂都動彈不得,右手掛著點滴,唯一能動的就只有右眼的眼珠。費了半天勁我才用一隻右眼看清了自己躺在一間ICU病房裡,周圍各種醫療器械包圍著我,鼻子上扣著一個氧氣罩,我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怎麼從一片黑暗中來到這裡的。


  我聽見房間門開了,有人撲到我的身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你醒醒,我是高傑啊,姐,你別嚇我……姐……」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長大以後的高傑在我面前失聲痛哭,小時候我們倆常常打架,高傑比我小几歲所以總是我欺負他,他就會哭著找大人告狀,我就會嘲笑他,一個男孩子還哭鼻子,嬌氣包,啃辣椒,啃不動,摔一跤……


  不要哭,高傑,不要哭,姐姐沒事,我在心裡默念著,但卻開不了口。眼淚無聲的順著紗布滑落。


  「方華,你能聽到嗎?我是小姨啊,這孩子……」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小姨也在一邊哭了起來,「這孩子傷成這樣,讓我怎麼和你媽交待,方華……都是小姨不好,要是帶你一起回漢中就不會出事了,是小姨該死,是小姨沒照顧好你……」小姨著抓著我沒有溫度的左手,泣不成聲。


  「文君,你別這樣,你冷靜點,高傑,你也別哭了,方華還沒過危險期,只要沒傷到要害,她一定能挺過來的。」這是姨夫高山遠的聲音,姨夫是軍工科研所的工程師,總是比一般人理智。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你看看,你看看方華,好好的一個姑娘,放假前還生龍活虎的,這才幾天,就成了這個樣子,胳膊骨折了可以治好,可是她的臉呢?她的眼睛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你告訴我,她一個女孩子,下半輩子可怎麼活?你讓我怎麼和我的姐姐交待?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留在家裡照顧她,就不會出這個事了,方華,是小姨對不起你,是小姨不好,方華,你醒醒,看看小姨,小姨把眼睛移植給你,小姨不怕,方華只要你能醒過來,小姨為你做什麼都願意……」


  我的眼淚不停地從閉著的眼睛里滾落,瞬間蔭濕了眼睛周圍的紗布。


  「文君,你先別慌別急,蔣主任不是說了嗎,方華的眼球沒有受傷,不影響視力,等過一陣子再做兩次手術才能恢復。」


  「恢復?真的能恢復嗎?高山遠你告訴我,玻璃扎到眼睛里真的不會瞎嗎?蔣主任不會是安慰我吧?」


  「文君,你要相信醫學,蔣主任是方華父親的同事,他沒必要騙咱們。玻璃的碎屑扎到的是方華眼球上方,只是把眼輪匝肌切斷了,組織受到影響,萬幸的是眼球體沒有損傷。」姨夫在一邊安慰著小姨。


  「病人家屬,這是ICU病房,你們不要再哭了,病人需要保持安靜。」我聽到幾個人推著一車藥品進來,護士職業性的告誡總算讓小姨和高傑止住了哭聲。


  「醫生,醫生,她到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小姨的聲音聽著心急如焚。


  「她從車裡被拋下山,能撿條命已經是萬幸了,左上臂粉碎性骨折,傷在關節處很麻煩,我們已經在胳膊裡面打上了鋼板,等碎片全部固定癒合,一年後需要二次手術取出鋼板,這一年裡胳膊千萬不能亂動,否則拼好的骨頭碎片就會錯位,影響將來恢復。」


  「那她的臉……還能恢復嗎?醫生?」


  「左臉部顴骨粉碎性骨折,需要儘快手術修復,否則會造成臉部塌陷,張口受限,由於骨折塊發生內陷移位,壓迫顳肌和咬肌,會影響說話和咽食。嚴重時會損傷面神經,發生左眼瞼閉合不全,我們現在只是幫她進行了外部固定,但要想恢復到以前的狀況,很難,或者可以到專業的整形醫院去試試,他們應該有辦法修復,但是一定要儘快不能耽誤。」


  我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從他們的對話里,我聽明白了自己的狀況。左臂骨折,眼部受傷眼輪匝肌斷開,左臉部顴骨粉碎性骨折。全部都是在左邊,難怪我的左邊從頭到腳被固定得嚴嚴實實,動也不能動,只有兩條腿依然還在。我努力地在腦海里拼湊著那日的記憶碎片,我只記得當時我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力撞擊后,下意識的抬起胳膊想擋住撲面而來的玻璃碎片,我是怎麼被拋出車的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只有幾秒種的時間,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就重重的趴在了地上,然後就是一聲巨響,然後……然後就是我看到江海抱起我,一臉的驚恐,那眼神里的恐懼和絕望,就象我看江山一樣。我還記得,他瘋狂的叫著我的名字,捧著我的臉,不停地幫我擦掉臉上不斷冒出的血跡,絕望的眼淚落在我的臉上和著我的血一起流進我的眼中,我麻木得競感覺不到那眼淚的溫度,我想拂去他的淚痕,一個我曾經愛過的男人不應該有淚輕彈的,卻軟弱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空洞的望著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讓他救我的孩子……


  難言的感受再一次刺痛了我,我猜到了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我不知道那可憐的孩子是不是代我受過,還回了一條命,我在疼痛中再次進入了昏睡。


  每一天我都是這樣,醒著的時候少,睡著的時候多,全身都插滿了管子,我感覺自己和活死人沒什麼區別,僅僅是還有呼吸而已。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就想這樣靜靜地一直躺下去。直到有一天醒著的下午,小姨和進來的護士一起幫我的下身換上一片乾淨的衛生巾,換上了新的一次性床單,我才知道,自己終究是沒能保住這個可憐的孩子,他終是代母受過去了……


  我再也忍不住,終於哭出了聲音……


  病房裡很安靜,小姨靜靜地坐在我身邊,用紗布幫我輕輕擦掉源源不斷冒出的眼淚,「方華……想哭你就哭吧,小姨知道,你心裡難受,只是你的眼睛不能多流淚的……」那一天我感覺自己哭盡了這一輩子的眼淚,鹹鹹的眼淚流進左眼的傷口中,蟄得我左眼針扎一樣的疼痛。但是每疼一下,我都比過去更清醒,那一刻我終於完全蘇醒,原來粉身碎骨的感競然和萬箭穿心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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