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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我心依舊

  一回到工作室,我便忙著把剛得的設計靈感畫出來。按照在酒店的思路,我設計了幾個方案。其中以各種瓷器花瓶的造型為飾品圖案這套最理想,特別是像觀音凈瓶的造型,本就帶著佛教的意境,兼容著平平安安的意境,二者兼得。我把設計稿拿與老師點評,想不到老師看后卻問我:

  「要知道這種國際賽事,大家都會拿出各種意想不到壓箱底的寶貝上場,鑲嵌的寶石更是無所不用其奢去體現首飾的價值和大氣,你這套首飾一眼看去僅是一個花瓶造型的圖案上面布滿了金色的裂紋,甚至連顆寶石都沒有,為什麼用如此簡單的設計參加國際最高比賽?」


  「老師,我記得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您就說藝術的最高境界應該是『無我』也是『反璞歸真』和武功的最高境界差不多,用劍真正的高手是「無劍」那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無藝術」沒有特定的「藝術」這個概念。沒有特定線條,沒有特定色彩,一切流於自然。『大象無形,寵音稀聲』。凡是美的都是自然的。以美為目標,藝術人性化,人生藝術化,人法天地,道法自然,人天相應,個人意志與宇宙意志合一,是藝術、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這套設計思路來自於我自己的經歷,之所以命名為『療』,因為先『傷』才『治』,而後是『愈』。而時間是「治癒」一切的最好良藥。花瓶造型上的裂紋我是有意而為之,甚至還特意誇張地用金絲鑲嵌工藝去體現裂痕自然斷裂的紋理,讓這些歲月的痕迹與自然印記融合在一起,至於用花瓶造型一是因為它是中國瓷器典型的圖型代表,二是有平安、凈心之意。只有經過歲月的洗禮才能明白一切的經歷都是為了塑造更完美的自己。」


  「也正是因為大家都在用各種奢華的處理方法,才突略了首飾本身的自然簡樸之美。眾生萬物,每一個角度皆為不同,我就是想用最簡單的自然之痕去表現人生最深層次的意義。」


  「說得好,你可有信心?」老師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說實話,這套理論很中國,我不知道老外是否能理解。」


  「只有文化的,才是經典的。要對中國文化有信心。下個月我便要先去倫敦開評委會,到時你和你師母一起來。這一個月要把樣品準備好,特別是工藝細節,裂紋的表現一定要注意,老外是很注重細節的。」


  老師叮囑過我后就出去了。回到辦公室,正碰上準備外出的大師兄,順手交給我一份《中國黃金報》和《寶玉石周刊》讓我給老師送去。


  「青羽這小子最近犯桃花,有一個小明星說是什麼電影的女二號,上次來展廳選首飾,首飾沒選幾件,卻一眼看上咱們青羽了,最近是三天二頭往這跑,兩人一直在展廳呢,你去把這周剛到的報紙給老師送去吧。」


  「嗯,好,我一會就去。」我整理好設計稿,拿起報紙隨手翻了翻。這兩份報紙都是中國珠寶首飾的行業媒體,經常會刊登一些獲獎作品,我也經常留意。只是這周的報紙用了大半個版面報道地卻是《民營企業家面對瓶頸的自我突破》副標題是山海珠寶總裁江山入學記。詳細講述了江山此次帶隊北方珠寶行業企業家集體到深圳最知名的一家商學院學習的事情。全文以跟蹤報道的形式,從十幾位企業家如何組團報名入校,到脫離企業專業到深圳學習的經過和目的,還有一組企業家照片。幾年沒見,想不到江山競也變得如此高調,在隨行的企業家裡我競然看到了萬麗。我厭惡地把報紙合上扔到了青羽的桌子上。


  等我安排好首飾打樣的事,青羽才哼著小曲悠哉悠哉地走了上來。一進來就嘻皮笑臉地趴在我跟前,一臉獻媚狀。


  「師妹,和你商量個事唄。」


  我看了一眼青羽,看他一臉媚態就知道准沒好事,不是借錢就是有求於我。頭一歪故意問他:「怎麼?你的小明星是不是又看中哪套首飾了,又要打折,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找師母了吧,別找我,我忙著呢。」我心想要不是大師兄告訴我這傢伙和個小明星正在戀愛,我以為展廳里的首飾都是他客戶買的呢,隔三差五地找師母打折,就先堵了他的嘴。誰知這人並不著急,拉了個凳子死皮籟臉地坐到我對面說:


  「你看小雪她們娛樂圈的人秀場多,每次還要不同的禮服配不同的首飾,這次吧,他們在深圳有個電影發布會,她那套禮服是中式的,咱們展廳里基本上都是西式首飾,想來想去就你那套《桃花緣》算中式了,而且還獲過獎最適合這種場合了,所以能不能借我兩天,小雪用完就還你,保證不會損壞……」說到這青羽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我,「當然,你不方便也沒事,我再幫她找別的首飾。」


  我瞪了青羽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句「重色輕友!」說完就走了出去。


  青羽在身後叫著「你到底借不借啊?」


  我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我不回屋裡拿首飾它還能自己飛過來不成?」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回頭我請你吃飯。」


  對青羽的承諾我向來不放在心上,這傢伙每次找我幫忙,都是忽悠請我吃飯,但我一年到頭呆在工作室里,院門都很少出,想想這傢伙定是看準了我這習慣,故意次次都說要請我吃飯,下次非得治治他,擇日不如撞日,看他到底是請還是不請。


  拿了那套《桃花緣》剛上樓到一半就聽青羽獨自在屋裡罵罵咧咧。「真不要臉,怎麼哪都有她?」


  我把《桃花緣》放到青羽的桌子上問:「怎麼?你的女神遇見黑粉了?還是腦殘粉了?」


  「你說,這珠寶行業企業家學習,她來湊什麼熱鬧,這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裝風雅,裝大尾巴狼!」說完拿起手上的報紙憤憤不平地沖我吆喝。我知道青羽說得是誰,淡淡地笑了笑說:「她秀她的恩愛,我做我的設計,我們都算自強不息了。」


  青羽瞪著我豎起個大拇指。我們倆忍不住對視了三秒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這句話也算有典故。國民老公和被稱毯星的某冰在微博上對罵時,某冰就回了一句甚是有水平,至今難忘,想不到今天用在此處了。


  幾天後那個叫白雪的小明星來送還首飾,正巧青羽外出,我就接待了她。白雪那時還算三線明星,並沒有什麼架子,卸了妝倒也還不算那種卸妝死型,還有幾分氣質,見了我自是十分客氣。


  「你是甄臻吧?這次太感謝你了,你這套《桃花緣》首飾被好幾個大明星看上了,我把你們工作室地址都和他們說了,他們還準備這幾天來選首飾呢。那天我們發布會酒會上,有好多贊助企業也來了,好幾個公司老闆都在向我打聽這套《桃花緣》呢,還有一個人上來就問我這套首飾是哪來的,認不認識一個叫方華的,刨根問底的,要不是有記者在,我都懶得理他。我說我這套《桃花緣》是從林風眠工作室拿到的。看來這套首飾喜歡的人還真不少呢,這次我可是替你們好好做了回廣告。」


  剛送走白雪,我拿著首飾正準備放回屋裡,就聽大師兄在門口聲音極大地叫師母:

  「師母!師母!你在後院嗎?山海的江山,江總裁來了,非要找您。」這分明是大師兄在向我通風報信。聽那聲音是越來越近了,我急得無處可藏,拿著首飾便躲進了師母的房間。


  剛進門就聽到江山和大師兄已經進到了後院。師母拍拍我,示意我先在屋裡坐坐,自己出了房間。


  我站在房間內,三年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恍然如夢。


  「林師母您好,今天我冒昧來訪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之前方華設計了一套《桃花緣》首飾,獲過獎,這套首飾對外銷售時,款式並不全,只發行了常用的一些款,其它的配飾並沒有銷售,只有方華手上的那一套最全,這套《桃花緣》也是我送給方華的第一套首飾,對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三年前,方華離開的時候,只帶走了這套《桃花緣》,這二年,我到處找她,卻遍尋不見,昨天在一場電影發布會上忽然見明星白雪佩戴著整套《桃花緣》,打聽之下才知道,這《桃花緣》是來自林老師這裡,所以今天想到師母這裡了解一下這首飾從何而來,師母可曾知道方華的消息?」江山的聲音有些焦急。


  「江山,別急,坐下慢慢說。這套《桃花緣》確實是青羽借給白雪的,三年前方華把《桃花緣》寄給了他大師兄,想讓棲風放到展廳里代售,我們就猜這孩子一定是遇到困難了,急等錢用,棲風問她也不說,我就讓棲風給方華打了8萬塊錢。方華這孩子平日里看著溫順懂事,脾氣卻是倔得很,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聯繫過我們。這三年我們也在找他。」師母嘆了口氣。


  「師母,我聽白雪說,這首飾是青羽從他小師妹手上借的?不知這小師妹是……」江山顯然起了疑心。


  「這小師妹是我剛收的乾女兒,叫甄臻。以前有方華和我做伴,我那兩個兒子在英國也不回來,這不展廳事多,你林老師他們幾個人天天忙講課、設計,展廳也得有人招呼,我有個朋友的女兒和我很投緣,我就讓老林收他當關門弟子了,這套首飾我一直讓她保管著,沒有銷售,也不外借。我也是想著方華有朝一日能回來,能重新戴上這套首飾。」聽到這我忽然眼眶潮濕,眼淚就落了下來。


  「那師母,這位甄臻師妹能否讓我見見?」江山有些不死心。


  「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有什麼見不見的——只是不巧的很,她前幾日陪你林老師一起去英國參加珠寶設計比賽去了,可能要過些時日才回來,要不等她回來吧?」師母說得也很謹慎,生怕江山懷疑。


  「那師母那套《桃花緣》是否能讓我看看?她……競然要賣掉……」江山的聲音聽著很是痛心。


  我想起自己當年為了湊錢醫治毀容的面部,賣了房子、賣了首飾,賣了所有能賣掉的東西,卻依然湊不夠錢,那時真是叫天不應,哭地不靈。往事種種便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眼淚似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落下來滴在我拿著的首飾盒上。那《桃花緣》的首飾盒是仿古的布藝包裝,被眼淚一浸就濕了一大片。


  「江山,你也別難過,方華這孩子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什麼困難了,否則她隻身離開西安只戴走了這套首飾,可想她有多珍視這《桃花緣》。」


  前塵往事如大雨傾盆一般瞬間淋在我的身上、心上……??舊事再一次紛至沓來,三年前那痛就如痛在昨天,什麼諾言什麼道理,此時我心中浮現的只是這三年來,漂泊在外一個個孤寂的夜,一點點被磨盡的卑微的希望。這情緒一面倒向我撲過來,我覺得無盡蒼涼傷感。這三年,我活得何其悲情。


  等師母進來拿首飾的時候我已是淚雨磅砣。師母拍了拍我,嘆了口氣,拿起我手中的《桃花緣》走了出去。


  「剛才白雪還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把首飾盒弄濕了,你看我這還沒等擦呢,你就來了。」師母很巧妙地幫助我掩示首飾盒上的淚痕。


  「師母……我有個不情之請,說出來還望師母見諒。」江山的話有些遲疑。


  「江山,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想讓師母把這套首飾賣給你是嗎?」師母是過來人一語中的。


  「師母,果然睿智。」


  「唉……江山……別說賣給你,就是送給你又有何不可呢?只是我們和你是一樣的心情啊!我和你林老師也一直在等,等方華回心轉意的那一天能回到這,抱著我叫我一聲師母,給我泡杯茶,我把這件首飾能親手交到她的手上,我相信方華一定會回來的,這孩子命苦,有什麼事也不說總是自己悶聲受罪,也不知這些年她可曾相通?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盼著她有一天能養好傷完完整整的回來。」師母的話一語雙關,即是對江山說又是對站在門內的我說。我知道師母是希望有一天我能自己坦然面對江山,那時才是真正的舊傷癒合。


  「江山,師母是過來人,既然你們是因這套《桃花緣》結下的緣份,相信師母,總有一天,這《桃花緣》還能讓你們再見。只是到底是緣還是劫就看你們自己把握了。」


  「師母,江山慚愧,沒有照顧好方華,讓她受了委屈,有些事情我不便解釋,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我對她的心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如果有一天師母見到方華,也請師母能替我將此物轉交方華。」


  「這個最好你自己親自交給她。」


  「師母,您有所不知,方華對我有很深的誤會,她不會見我,我還有些事是必需要去做的,也不能放下一切地去找她,我知道她若回來,必先來你和老師這裡,所以此物務必請師母代我轉交。」


  江山走後,師母進來遞給我一個圓桶,打開后裡面是一幅方華以前的素描畫像。何曾幾時,我已經忘記了那個叫方華的女子,忘記了那張長發飄逸純真的面孔,忘記了那滿眼揚溢著幸福微笑的臉龐,忘記了那圓圓的臉龐上俏皮可愛的表情,只是青山依舊,容顏已改,方華早已成了甄臻……


  那畫像的下面寫著一首藏頭詩。


  江闊無邊海有情


  山青草綠春意多


  依然桃花紅萬朵


  舊時飛來堂前燕


  我愛伊人難言說


  心中愛意烈若火


  不待江山憶芳華


  變作雙飛蝴蝶蛾


  拿著那幅畫像,我再也抑制不住,趴在師母的懷裡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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