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昔為匣中玉6
陳煜棠受腳傷的第二天,果真同她想得一般,傅嘉年並沒有再來送早餐。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傅嘉年這樣的大明星,和她不過見了三五面,彼此也未曾交心。他肯特意起了個大早來探望她,實在已是難得。頭一天的事情,大概是他出於禮節的探視罷了。
她一邊喝牛乳,一邊往窗外看去。窗下預留了一塊花池,黢黑的泥土裡,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綠色。是春天了呢,料峭寒意漸漸被磨平了稜角,變得溫吞起來,漸漸和這幅春光和為一團,催出一點又一點新綠。淡薄的光影照在她臉上,微微溫熱。本該是一年裡最愜意的時候,她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昨天和唐明軒吃飯的時候,她無意中得知了唐明軒認識報社的朋友,便生了打聽第五藝的念頭,便將整樁事情藏一半留一半,將自己敬仰一位叫第五藝的作者、想問問他是如何破解了傅嘉年魔術的心思告訴了唐明軒。唐明軒只簡單問了兩句,便一口答應要為陳煜棠和那報社的主編牽線。
傅嘉年和陳煜棠曾經約定,她和他一起調查第五藝,他為她擺平傢具廠的煩惱。如今他在為她的事情奔波,她也不能對第五藝的事情不管不顧,畢竟這樁買賣里,於她來說,兩頭都是好處,她不能辜負傅嘉年的大方。
她原本是打算在今日一早告訴傅嘉年這個消息的,可誰承想一整天里,傅嘉年都沒有來,而她也不曉得自己要去哪裡找他。她原本一直覺得他是炙手可熱的明星,報紙上時時會出現關於他的報道,他找她可能困難,她想知道他,卻是很容易的。誰承想,如今情況竟然反了過來。
她亦沒有留存那份揭秘幻術的報紙,只曉得一個「第五藝」的名號,實在不知道如何談起,會見主編的事情也就暫且擱置了下來。
在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誠叔忽然領了兩位客人過來,一位是木料供貨商魏老闆,另一位則是在滎州城經營多家傢具店的李老闆。
這兩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如今卻結伴過來,陳煜棠見著兩人滿面春風,不必開口也曉得是好事。
三人都是心知肚明,但陳煜棠無意駁他們的顏面。她先是真摯詢問了這位,木材是否周轉開了,跟著一起唏噓了一番賣木料的林場竟然坐地起價,很不地道;又關心了下另外那位,積存的傢具是否清倉完全,感慨了一通如今內戰紛紛,經濟不景氣,就連著大戶人家都是節衣縮食。
陳煜棠作出愁容:「說的極是。現在經濟不好,我家中的傭人也都不再雇傭,能省一點就是一點了。魏老闆、李老闆,二位家中難不成也是這樣的情形?」
「自然、自然。」那兩人各自擺出一副和陳家是患難之交的模樣,又將陳氏傢具廠上上下下誇了個遍,不但要履行之前的合約,還要求擴大合作。
陳煜棠端端鞠躬,正式謝過兩人,兩人也無意再多逗留,便要離開。陳煜棠將二人送了出去,卻見著待客的小廳里已經又坐了三五位老闆,魏、李二人直說留步,她也不再多客套,只送到了樓梯口,便又折返回去。
那五個人也是和陳氏傢具廠有著來往,因為同樣的事情來的,他們的生意無一例外,都隨著春風回暖了。其中一位原本是在觀望之中,今回過來,甚至當場和陳煜棠簽了合同。
回望過去一個月,陳煜棠只覺今日的自己彷彿活在夢中。
陳氏傢具廠的生意因此重回往日的興隆,但陳煜棠仍然沒有放棄和唐明軒的秘密計劃,一則是她已經和唐明軒達成一致,和冀州的合同也已經簽署,再則,那段眾叛親離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重回。
又過了一個月,傅嘉年都再未出現過。
陳煜棠空閑之餘,偶爾拿了一份前些日子的報紙來看,卻一眼見著了「第五藝」三個字。這是一篇公告,她急急讀下去。
「四藝堂名不副實,其中不乏宵小,愚弄輿論,藉以謀取私利。凡古今工匠,雖講求出身,但更是以藝服人,今我無名之輩,向四藝堂發出挑戰,半年後,各憑本事制出最具代表之作品,輸方離開滎州,再不現世!」
在這幅公告旁邊,報社還別出心裁地配了一幅關於四藝堂來歷的報道。陳煜棠從這報道中,才是第一次清清楚楚了解了四藝堂的來歷。
原來是在新舊社會交替的時候,機器生產興盛,四大手工藝世家受到衝擊,漸漸沒落。而當時,有一樁叫做「萬國博覽會」的國際盛世,如果能在這樣的比賽上拿到名次,在國際社會上也算是嶄露頭角了。滎州城多出手工匠人,世家無數,當時的政府特地拜訪了滎州城內為數不多的手工藝世家,還未轉行的已是寥寥,多般考察之下,取長補短,最終選取了四大家,著他們合力制出一件作品,參加萬國博覽會。
這四家便是木雕陳家、魔術傅家、花燈許家和制香賀家。
這四家不負眾望,做出了參展作品,驚嘆四方,四藝堂的名氣也盛極一時。
至於那參展作品是什麼,卻無從考據。因為這個物件,為了防止他國盜用創意,從一開始就是經過嚴苛保密的,而送去參展后,便作為友好交往的信物留在了對方的博物館中,不多久竟然失竊,連個照片也沒能留下。
後來國內戰亂紛紛,政府土崩瓦解,此事漸漸無人問津。
報紙上公開挑釁……陳煜棠心頭一緊,又仔細看了看日期,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可傅嘉年他為什麼沒有任何動靜,是還不知道嗎?
陳煜棠思前想後,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難不成是傅嘉年出了什麼差池?
陳煜棠想了想,當即讓誠叔喊來司機,她要去打聽一下傅嘉年的下落。
汽車駛過筆直的馬路,載滿了人的電車在旁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熱風,從沒有關嚴實的車窗卷了進來,撲在陳煜棠的臉上,只叫她覺得異常沉悶。
她去了傅嘉年一舉成名的新世界大劇院。這個時候不過是下午,沒有演出,只有一個老太太坐在門口守門,看見陳煜棠,哎呀了一聲,說著一口吳儂軟語:「小姐,這個時候太早了,是要訂票嗎,在那邊的窗口,不過近三天的好像都賣空啦。」
她說得很是敷衍,上上下下地打量陳煜棠。因為一般訂票這種事,是不會勞煩一個姑娘家過來的。
陳煜棠笑了笑,走上前去:「我是外地過來,專門看傅大魔術師表演的。」
她又哎呀一聲,直教人覺得有種裝模作樣的聒噪之感:「這可不巧了,傅大魔術師早已不再表演了。」
陳煜棠有些詫異:「什麼時候開始?」
「差不多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也就是陳煜棠剛剛認識傅嘉年的時候,原因顯而易見——那時候第五藝揭穿了傅嘉年的魔術,沒了神秘感,他也就在檯子上站不下去了。
陳煜棠心生懊悔,她總覺得傅嘉年是個無所事事的主,總覺得天下不平事都是出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卻不想,傅嘉年這樣樂天的人,也是飽受著煎熬。
她臉上仍然帶著淺淺的笑容,將一枚銀元放在老太太手心:「那您知道去哪裡可以找到他嗎?」
「喲,這怎麼好意思呢,」老太太將銀元仔細收好,壓低了聲音,「咱們這裡對明星的住處都是保密的,很忌諱和外人說,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你別看這傅大魔術師看表面不怎麼正派,他卻是住在富人區的。還是我們這裡掃地的陳媽,在富人區兼了份保養草坪的工,有天早上湊巧碰見了的。」
陳煜棠心裡好氣好笑,問道:「為什麼說他不怎麼正派?」
「你瞧啊,他雖然打扮得不錯,可渾身上下哪有半點有錢人的樣子?」
滎州的富人區很多,政、商、外的住處統統都是分開來的,而且住在裡面的人,非富即貴,都是受了良好教育的人,也無意於主動去招惹麻煩。若不是出了緊急的事情,沒有人會將熟人的住處告訴另外一個毫不相識的人。陳煜棠若是一一尋找下來,卻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日去了。這個看門老太給陳煜棠提供的信息,可謂並沒有什麼用,沒準是胡亂扯出來的,而且她竟然把旁人的平易近人說成是不太正派。
陳煜棠收斂笑容,不想再理會她,轉身走了。
在新世界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反而耽誤了不少時間,陳煜棠心裡有些煩躁,想了想,四藝堂里,傅家、許家、賀家關係較為密切,應該也是知根知底的,現在就只有去找剩下兩家了。
她還記得上次去找賀冰瑞的時候,傅嘉年囑咐過賀冰瑞,如果有事情,就讓人捎口信回去。賀冰瑞一定知道聯繫傅嘉年的方法,況且相比思想古板的許繪,她還是更願意去請賀冰瑞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