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愁粉瘦兮不生綺羅3
陳煜棠身體漸漸大好,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便站在窗邊往外看景——遠處是成片的松林,散發出幽深的綠意,在漸漸暖和起來的天氣里,叫人格外舒適。
讓她覺得不解的,卻是近處的崗哨,崗哨設置得很密,竟然絲毫不亞於那天傅嘉年在東郊別墅的布置。她總覺得有些奇怪,禁不住多看了會兒。
恰好傅嘉年進來,見她光腳站在沒及腳踝的長絨地毯上,雪白的絨毛拂在她纖細潔白的腳腕上,當即走過去,摸了摸她的手,有些責怪:「手這麼涼。天氣雖說是暖和起來了,可你大病初癒,哪裡經得起這麼折騰?」
陳煜棠笑說:「一彎腰肋下就疼,又不想一直在床上坐著,才光腳下來站一會兒,誰知這麼巧叫你撞見了。」
傅嘉年嗯了一聲,忽然將她打橫抱起。她低低驚呼一聲,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
他三兩步將她送回床邊,讓她坐在床沿上,半蹲著身,為她穿上一雙軟緞拖鞋:「是嗎,我倒覺得你壞得很,想穿鞋大可以叫人進來幫忙,偏生不叫,存了心讓我看了難受。」
她笑著不說話,扶著他的肩膀,站起身,才問:「你家中怎麼有這麼多崗哨?」
傅嘉年當即怔了怔,望了她一眼,笑著將手搭在她肩頭,和她一起前行:「我不是在滎軍里任職么……」
她漫不經心地介面:「參謀又不是什麼大官,連你家都布下這樣多的崗哨,得要浪費多少人力?」
傅嘉年虛應一聲,帶她走到房門前,才說:「我上回不是捉了個從冀州來的間諜么?當時立了功,上頭琢磨著想給我陞官來著。」
陳煜棠心念一動,想起那個無辜被錯抓的新誠報主編,心中不是滋味,但也只有側過臉看著他,並沒有說破:「那倒是應該恭喜你了。」
「他怕是還有許多黨羽,記恨上我了,否則你也不會受傷。」傅嘉年苦笑一聲,不忘觀察著陳煜棠的臉色,笑容里又帶了點狡黠,「所以上面才願意派這麼些人來保護我這麼個功臣,不過,我猜他們關心的不全是我的安危,更多的還是想將那幫人一舉殲滅。」
陳煜棠只覺得有些蹊蹺,那日傅家宅子門口的那幫人,行事訓練有素,並且狠厲非常,並不是那種輕狂文人所能結識的。如果那幫人真是為了新誠報主編的事而來,唐明軒被搜捕的事情,恐怕並不是那麼簡單。
她略一頓,幾番思量,才問:「嘉年,那個冀州間諜,做了什麼事才叫你們這樣著緊?」
傅嘉年嗨了一聲,別開臉去:「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是上面火急火燎地交代我拿人罷了。你要是感興趣,我再回過頭問問去。」
他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反而對自己的判斷有些搖擺不定了。
他沒有發覺她的異常,自顧自地拉開房門,陳煜棠這才發現,自己住的原來是個套間,房間外面還有個小小的會客廳。她來不及多打量,目光便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住——那是一套木雕器具,從大到小,整齊地碼放在茶几上的絲絨墊子上,就連那方厚重的實木工作台、雕了一半的飛天像,也被他一股腦搬了過來。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兩步。
「慢點,」他一面扶著她,一面說,「你那天不是說想讓我看看你做的飛天么,我就把你家的一套東西都請了過來。放心吧,我怕他們辦事不穩妥,碰壞了什麼東西,是我親自過去搬的。」
她歪頭看了他一眼,忽而停下了腳步:「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在哪裡,又從哪得來的我家的鑰匙?」
傅嘉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把事情弄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她見了他這副樣子,才終於想起,兩人初見的那晚,他也不曾規規矩矩地等在門外,而是一早就進了她的家門,還頗為貼心地給她往壁爐里添了炭。他進她的家門,自有他的手段,何曾需要過什麼鑰匙?
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挨了過去,她卻對準他的手背,一口咬了下去。並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他卻不合常理地痛呼一聲,在她鬆口的時候趁機抽出手來,裝模作樣地去收茶几上的工具:「你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送回去就是。」
「哪敢勞煩傅大公子呢。」她故意學著許繪的語調揶揄他,眉里眼裡都是笑意。
他當時怔了一下,微不可見地抽了口冷氣,才笑著捏她的臉,扶她在沙發前坐定,取出一個盒子,邊說邊打開來:「這恐怕就是你說的那尊飛天了,我粗略看了幾眼,覺得大體形貌是好的。」
這不過是粗稿,略略有些形狀,上面用墨汁畫出的線稿有一部分還在,他將指尖點在一處黑痕上,比劃了一下:「我看這裡似乎是想雕出一條細薄的飄帶?」
陳煜棠點頭:「第五藝的本事不可小覷,尋常的人像怕是難以勝出,便要從硬功夫上下手。我預備在飄帶上做文章。」
傅嘉年摸了摸下巴,又掉轉手上的木胚,反覆觀察三四次,又問:「這飄帶如果要營造仙人降世的意思,應該是上下翻飛才好,你可以將走向變一變。」
陳煜棠眼睛一亮,當即四下尋摸,卻沒有找到趁手的東西,笑吟吟說道:「傅老師,我不如就在這裡改給你看了,你也好當場指導一下。我幫我拿根毛筆過來。」
「何必這麼麻煩,」傅嘉年隨手從襯衣口袋裡拿出一支鋼筆,遞給她,「就用這個改好了。」
陳煜棠也不和他客氣,將鋼筆打開,在木胚上畫了起來,傅嘉年跟在一旁看,忽然抬手,覆住她的手背:「這裡圓滑一些更自然。」
他的聲音就在耳畔,離她極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吹拂在臉上,細微的酥癢。她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正要說話,他的嘴唇輕輕擦過她的嘴角,她往後躲了躲,他也沒有繼續追過來,看著她手裡的木胚子,故意嚴肅道:「噯,墨都暈開了。」
她趕緊將鋼筆挪開,看著上面的黑點,急得跺腳,又生一計:「這樣的話,我趁著墨還沒有完全沁進去,先把這塊雕了。」
傅嘉年歪頭望著她,不溫不火道:「主意么,倒是個好主意,可我不準。」
她瞪了他一眼,頗不服氣:「你把東西都帶來了,為什麼不準。」
他輕輕按了下她肋下:「你這裡還沒好,用了力氣牽扯到怎麼辦?」
她抬手將他的手打落,嗔怪:「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的做什麼。這墨不曉得暈出了多少,不及時處理,萬一沁到了木材裡面可怎麼辦?」
「大不了我替你處理就是。」傅嘉年咧嘴一笑,從茶几上的紅絲絨墊子上,挑了一柄寬闊的平口鑿,就要挨到木胚上,被她抬手打落,她挑了一柄斜口尖頭的雕刀,遞給他:「你用這個,小心點別弄傷了手。」
傅嘉年點頭,接過雕刀,眼裡是溫和的笑意,才不過刻了三五下,將將把黑斑清除乾淨,小廳外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他抬頭,門被人扣響。
「請進。」他將茶几上落到的木屑攏到一旁,坐直了身,門被人咔嚓一聲打開。
來的人是張東寧,他見著陳煜棠也坐在小廳,先是問候了句:「陳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好了不少,」陳煜棠站起身,「你們聊吧,我有些累了,回去再睡一覺。」
等陳煜棠走了,張東寧才說:「剛剛帶人去新誠報查了,想不到竟然是冀州那邊獲取滎州情報的一處據點,搜出了不少照片和書信。」
傅嘉年點頭:「這麼說,那天在老宅子外面蹲守我,真是因為那主編的緣故?冀州巴不得一槍崩了我?」
「可能性很大。」
傅嘉年又有些奇怪:「那天他們怎麼曉得我會去老宅子,什麼人告訴他們的?」
張東寧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張東寧這才開口:「那天是傅太太牽線,將參謀和陳小姐約在老宅的,如果說知情人,頂多再算上傅太太一位。而傅太太這麼多年知根知底,不可能……」
「哦?」傅嘉年眼裡來了興趣,「你是說陳小姐泄露了我的行蹤?」
張東寧知道他實則不快,大著膽子應了句。
傅嘉年緩緩站起身,看似言笑自若,眼底卻是薄涼的神色:「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把我的行蹤泄出去做什麼?況且,你當時也不是沒有看見,她看見那隻狗拔槍,還將我往邊上搡了搡呢。張東寧,你再這麼亂下結論,叫旁人聽見,還不曉得怎麼非議我呢。」
他說這番話,已然是極力壓著怒氣了。張東寧畢竟是跟了他許多年的,有的話他不說,旁人便更是不敢說了,只好硬著頭皮堅持:「參謀,東寧不是要污衊誰,只是就事論事。」他又看了一眼卧房緊閉的門,將聲音壓得更低,「您應該時刻保持清醒,不管樂意不樂意,大帥百年之後,咱們滎軍就只能指望您了。說句不當說的,大帥當年初初佔據滎州時,身旁是跟了三位親如兄弟的統治的,如今只剩下李統治一位,不是沒有原因。」
傅嘉年本欲發作,聽了他最後一句話,恰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只覺得身寒心寒,火氣也沒熄得一乾二淨。他略一沉吟,抬手拍了拍張東寧的肩膀:「我知道了,但你該明白,凡事沒有確鑿的證據,都是構陷,不準隨隨便便往上捅。」
上次的暗殺沒有抓到活口,新誠報的主編也已經被擊斃,要尋證據談何容易。但他肯當場妥協已是不易,張東寧當即站直身,雙腳一併,行了個軍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