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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離別腸猶斷相思骨合銷3

  他望著她,臉上露出笑意,輕輕摩挲著她的長發。


  那襲髮絲天生就長得很好,不像一般女孩的髮絲,柔柔軟軟的,她的頭髮頗有為堅硬,因而筆直地順下來,沒有半分彎曲,黑亮茂密地垂在快到她腰身的地方,聘婷婀娜,加之後天的悉心養護,握在手裡沁著涼意,順滑極了,緞子一般。她在新洋阜的時候,受了他的囑託,雖然條件惡劣,但也並不曾受過太多的苦,沐浴之類的要求,也是竭盡所能地滿足。


  他如今見了這樣好看的頭髮,心裡終於稍稍好過了些,情不自禁湊過去,在她面頰上輕輕吻了吻。她哧地笑了,他便順著她的臉頰一路向下,嘴唇在她唇瓣上輕輕擦過,又輾轉流連。


  她下意識輕輕攏住他的後背,他的身形僵了僵,她覺察到異樣,往後稍稍退了退,疑惑道:「怎麼了?」說話間,盯著他看了看,發現他今天坐得格外筆直,不像往日那般,碰到極其放鬆的時候,會依靠在靠背上,故作一幅散漫樣子。


  他的眼神有些躲閃,笑了一聲:「我能怎麼了?不過就是那天感冒,身上還有點酸疼,一場小病就這個樣子,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我看你的臉色還是有些白,胃病要慢養,你可不能……」


  「嘉年,」陳煜棠看出他不過是想轉開話題,硬生生打斷了他,頑固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上回你出了我的病房,是不是壓根就沒有和傅太太回去?」


  傅嘉年見著說不過去,只好笑了聲:「嗨,什麼受傷?哪有那麼嚴重。我不過是被老爺子用雞毛撣子打了一頓,他老人家消了氣,比什麼都好,我反正疼個三五天就過去了,不礙事。」


  陳煜棠依然不信,要看他的傷口,他不肯,嬉皮笑臉地說起渾話,想讓她害臊。陳煜棠向來固執,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哪裡肯輕易罷休。兩人爭執間,不慎碰到了傅嘉年的後背,他倒吸了口冷氣,自己回身看了看,深色的襯衫上湧出了一大片陰影。


  陳煜棠驚呼一聲,手忙腳亂要去幫他捂傷口,他怕血沾在她手上,更加嚇著她,趕忙握住她手腕:「別碰,當心感染。」


  陳煜棠果真乖乖不動。


  兩人的動靜驚擾了韓春露,她款款走過來,順著陳煜棠的目光,一眼就見著了傅嘉年背後的傷口,當即嘆了口氣,喚了聲傭人,臉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陳小姐,我告訴你,你可要多多心疼咱們老小。」


  傅嘉年重重咳了聲,陳煜棠一面安撫他,一面望向韓春露:「傅太太儘管說,陳煜棠感激不盡!」


  「咱們老小呀,為了幫你,深夜從醫院跑了,結果他點兒背,第二天一早就被老爺子的人抓了回去。老爺子那個生氣啊,我過門這麼多年,可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可真叫人害怕……」她頓住話頭,作勢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才繼續說,「老爺子吹鬍瞪眼的,非要按軍法處置,那可是要槍斃的罪名,不是開玩笑的。幾位元老拚命護著,老爺子這才答應……」


  傅嘉年正色:「好了,小嫂子,有什麼事你照實說就是了,添油加醋的是為什麼?」


  韓春露看了他一眼,訕訕噤了聲。


  陳煜棠聽得心驚肉跳,見傅嘉年有意遮攔,不由分說,一把撩開了他的襯衣。只見他背後是一道道比手指還要粗的鞭痕,每一道都見了血,現在不過才結出薄薄的血痂,剛剛她就是不小心碰破了一道,才叫他流了這麼多的血。難以想象,他當時是怎麼承受下來的。


  陳煜棠冷著腔調:「是什麼雞毛撣子,才能有這樣的功效,專為打人制的么?」她說著,眼淚卻流了出來。


  韓春露見了,有些著慌,反過來勸說:「他皮厚得很,挨一頓沒什麼的。你看他現在,生龍活虎的,就曉得沒事了。你這樣反而叫他難受。」


  此時傭人端了葯上來,陳煜棠接過盤子,不由分說,一點點給他上藥。韓春露噯了一聲,對著剛剛那個端著葯的傭人說道:「李媽,你在這裡盯著點,有事腿腳勤快了。左右你和陳小姐十分相熟,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陳煜棠這才意識到,回頭看去,站在那裡的果然是李媽。她手下不曾耽誤,心裡卻悸動十分,哽了半晌,只有感嘆說:「你沒被我牽連吧?」


  李媽低著頭,澀澀說:「小姐放心吧,太太對我很照顧,您一出事,她就把我接過來了。她還成天在我們跟前念叨您呢,只是去求了她幾次,她考慮我畢竟是和您有聯繫的,她不讓我去探望。」


  「你沒事就好。」


  「嘶嘶,疼,」傅嘉年虛情假意地嚷了聲,回頭看向李媽,「你可不能忘了正主。這回可是我想了主意,說你是小嫂子派到陳小姐身邊的,這才保得你安然無恙,和小嫂子可半點關係都沒有。」


  李媽笑了起來,連連應著:「是,咱們少爺最聰明不過了。」


  陳煜棠忍不住嗔怪:「都多大的人了,還要撒這種嬌?」


  他咳了一聲,回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朝著李媽微微揚頭,後者笑了聲,當即心領神會,端著盤子退下去。


  客廳只剩下他倆,一時間變得靜悄悄的。牆上的西洋自鳴鐘滴滴答答地走著,鐘擺一搖一晃間,標示著光陰荏苒,而這片靜默就是最好的時光,除了悄然相守,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去珍惜愛重。


  「煜棠。」他輕輕喚了聲。


  她手裡拿著不鏽鋼的鑷子,襯在細瘦的手裡,看起來沉甸甸的,鑷子上夾了一團消毒用的棉花,上面沁著一塊紅色,那是他的血。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斂起目光,微微低了頭。


  「我傷得彷彿很重。」他的語調是心不在焉的,眼睛里卻帶了藏掖不住的笑意。


  她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他,張了張口,似乎不曉得說什麼來應答,也瞧不透他的心思。她剛剛才落了淚,一雙眸子里更是水光漣漪,裡面沒有旁的,只映出了他的一幅剪影,纖長的睫毛有幾根被眼淚合在一起,瞬目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帶了楚楚可憐的倉惶。


  她在眾人面前向來是冷靜自持、聰穎伶俐的,這樣的樣子極為少見。他卻愛極了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竟然生出一個貪婪的念頭——想從始至終地將這份倉惶據為己有。他忽然上前,吻了吻她的睫毛。


  她猝不及防,手裡的厚重鑷子,哐啷一聲落在梨花木茶几上,磕出一個小小的白印子,而那團沾了血污的棉花,更是不曉得跌到哪裡去了。


  她氣得伸手推他,想見他還有著看似十分嚴重的外傷,終究沒敢用大力氣,因而這一推落在他肩頭,頗有幾分欲拒還迎的嬌羞。他嗤地笑了一聲,低低說道:「這樣重的傷,都是因你而起,你可得記得日日幫我上藥。不過……這傷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他的話語輕飄飄的,她的心卻是被狠狠撞到,不光是難以平靜下來,甚至連呼吸都紊亂起來,同他的呼吸溫熱交織,匯成一片,極為溫柔。她小聲說:「無賴。」


  他低頭,觸了觸她的嘴唇,笑說:「你說什麼?我沒有聽見。」


  她當然聽得出他是故意,有些羞惱,打算狠狠再說出來,剛作出口型,他便吻住了她。


  她臉頰紅透,才曉得自己上當,要罵他的口型,實在是叫人誤會,她氣不過,咬了他一口,他竟然絲毫不覺得痛,反而肆無忌憚地席捲過來。


  廳外已經傳來噠噠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韓春露的說話聲:「你們著什麼急,人在這裡跑不了。對了,是不是我這裡做的菜不合你們的口味?你叫廚子換幾樣就是,用不著拿陳小姐出氣。」


  陳煜棠顧不得許多,用力伸手去推他,他卻不肯放開,一把攬住她的後背,將她揉進自己懷裡。


  「呀——」


  陳煜棠聽見韓春露這一聲,大腦登時遲鈍,忘記掙扎,直到噠噠的聲音走遠,傅嘉年才放開她。


  他這般欺負她,讓她憤怒非常,還未說出指責的話語,他便已經率先開口,得意洋洋的,一邊瞥了眼牆上懸著的自鳴鐘,一邊笑說:「我就曉得他們要在這個時候喊你回去。我父親規定,放鬆警戒的時間不許超過半小時,算算時間,這兩人倒是分毫不差。我得和父親說說,要好好嘉獎嘉獎他們。」


  她臉上依然是紅撲撲的,氣得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你真是不害臊。你要是還想我多待一會兒,只要和他們說說就是,何必用這種法子……真是不害臊!」


  他鄭重地看著她,忽而咧嘴一笑:「煜棠,你還沒有為我上完葯呢。這種事若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好像更叫人害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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