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西風吹落桂之花3
陳煜棠看著唐明軒的背影,嘆了口氣。
傅嘉年漫不經心吹了聲口哨:「之前你不見了那麼多日子,就是在他那吧?」
陳煜棠怔了一下,笑說:「你真是聰明。」
「我還以為你會掩飾一下,」他捏了捏她的臉頰,頗為自信地看向她眼底,「不過你就算是受他擺布,肯定也是為了救我。」
陳煜棠輕笑一聲,抬步往劇院外走去,他有些惱了,跟在她身後:「笑什麼,說話呀。」
兩人走到劇院外頭,站在台階頂,望著下頭張東寧慢慢駕著車過來。
「第五藝的事情算是了了,真想不到他打著討公道的旗號,竟然用這樣卑鄙的手段。」
她眸光輕斂:「他八成也是走投無路了吧。工匠世家,若是手藝遭到了質疑,還有什麼法子出頭呢?對了,你之前聽見他祖父的名字,為什麼那麼生氣?」她略微頓了頓,回想起來,「我記得他的祖父叫唐源彬。」
傅嘉年眸子微微一縮,抬手攏了攏她的頭髮:「沒什麼。我就是單純不喜歡他。」
她側著頭看他,目光裡帶著笑意。
他嘆了口氣:「我不是要騙你。我不想你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連累。」
「不說就不說,」她鼓了鼓腮,主動拉住他的手,走下台階,「我還以為是和他們唐家被陷害的事有關呢。」
他略微頓了頓,握緊掌心的柔荑,朝著張東寧揚了揚下巴:「聽見了吧,咱們這兩個被革職的可有事情做了。這幾天就幫陳大小姐查明白當年的糾紛好了。」
張東寧笑嘻嘻地應下,傅嘉年拉著陳煜棠上了車,見著她臉色神色有些訕訕的,哧地笑了:「剛剛是誰說,不管結果怎麼樣,都一定要追查到底的。現在又開始擔心了嗎?」
陳煜棠瞥了他一眼,眼神惴惴:「我只是覺得他說的可能是真的。你知道我爺爺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嗯。」他似嘆似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他讓我無論如何也要保管好那一套工具。」
傅嘉年時常見到她給常用的那套工具打磨保養,點頭問:「那套工具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陳煜棠抿了抿嘴,下定決心似的說:「那套工具……不出所料,就是唐源彬老先生的。」
傅嘉年即便做了充足的思想準備,此時也有些意外,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雖然我不太願意相信爺爺會做出這種事,可唐明軒說得沒錯,先前而後法是唐家的獨創。我在我爺爺留下的箱子里,找到了那顆完美無瑕的寶珠,也找到了唐師傅的手記,上面清晰地寫了先前而後法。」她微微垂下頭,眼角已經微微濕潤,「我想,如果沒有參考那本手記,爺爺或許雕不出參加萬國博覽會的最終作品。這兩個證據結合在一起,我、我沒有想到,我以為是唐明軒處處設計陷害我,現在才知道,他才是被我家族陷害的那一個。」
他忽然把手放在她肩頭,笑了一聲:「你這麼著急自責做什麼?一切都等有了定論再說。」
她垂著頭不敢看他,整個人像是經了一場暴雨後的芭蕉葉,蔫蔫的,沒有半點精神,臉上還有被擦去一半的淚痕。
「不管是好是壞,還有我在呢。」他輕輕說。
車子剛剛發動,後面那台停止不動的車忽然開始鳴笛,張東寧看了一眼觀後鏡,連忙將車停下:「是督軍的車。」
傅渭川的秘書一路小跑過來,傅嘉年將車窗搖下,他笑著說:「傅參謀,督軍請您這就回去督軍府。」
傅嘉年挑了挑眉,正色:「我早就被革職了,他要找的那位傅參謀,恐怕不是我吧?」
這個秘書年紀不大,是新近上任的,和傅嘉年還不是很相熟,聽了傅嘉年的話,明知他是在故意找茬,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張東寧偷笑著朝著對方使了個眼色,他才知道傅嘉年不過是在開玩笑,「嗨」了一聲:「您就別為難我了,現在誰不知道,哪裡是您被革職了,明明是您不肯再領職位。」
傅嘉年笑了一聲:「那等我送陳小姐回家了就回去。」
小秘書還要再說話,他冷不丁板下臉:「你要是不肯幫忙傳話,我可就自己過去請示了。就這麼點兒事兒,又合乎禮節,老爺子沒理由拒絕。」
他只好放過傅嘉年,去了後車。傅嘉年便拍了下張東寧的座位:「東寧,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啊,難不成真等他再尋回來?」
張東寧忍著笑發車,才剛走了,果然看見那小秘書又朝著他們追了幾步。
陳煜棠也忍俊不禁:「你可真是任性啊。叫旁人送我就是了,難為你又跑一趟。」
「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陳煜棠臉上一紅,偷偷看了眼張東寧,見他在目不斜視地開車,才舒了口氣,用力推了傅嘉年一把。
從陳煜棠家出來,張東寧調轉車頭回督軍府,傅嘉年這才露出不安的神色:「你說老爺子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兒?」
傅渭川找傅嘉年,十之八九都不是好事,張東寧曉得傅嘉年心中忐忑,聲音帶著笑意:「應該不是壞事。剛剛才和第五藝的比試給督軍長了臉,他算是看不慣你,也沒必要在這個喜慶的時候尋不自在。」
傅嘉年挑了挑眉:「我猜也是。不過咱們在這兒瞎猜沒什麼用,還是開快點兒吧,免得好事變成壞事。」
到了督軍府,傅嘉年一下車便朝著傅渭川的辦公室直奔過去,迎頭險些撞到李義昌。
李義昌「哎喲」了一聲,正要生氣,看見是他,只好把那口氣壓了下來,帶著微妙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傅嘉年的肩膀:「嘉年,比賽回來了呀?要不是里裡外外都說這事,我還不曉得呢,不經常看報紙,就是跟不上趟啊。和你比賽的那個小夥子呢,他去了哪裡?」
「哈,原來是李叔。」傅嘉年總覺得他笑裡帶了幾分氣,有些奇怪,索性沒接他這茬,「我爸在辦公室呢吧?他找我說有急事,我得去找他了,咱們下回再聊。」
李義昌瞥了他一眼,笑著點頭:「有事啊?那快去吧,別耽誤了。」
傅嘉年嬉皮笑臉的走了,留下李義昌在那裡暗暗憋氣。
他走到三樓,看見外間的秘書們一個個忙裡忙外,就曉得傅渭川正正忙著,便也沒打招呼,穿過外間,進去了傅渭川的辦公室。
傅渭川正在桌邊看文件,傅嘉年便就近摸了個椅子坐著等他。
「嘉年,當年那封檢舉信其實就在我這裡。」傅渭川嘆了口氣,將文件翻了一頁,「我佔據滎州時,當時政府的文件有一部分余留下來,其中就有這封信。這麼多年我一直收著,沒有丟掉。你去柜子里取吧。」
想到之前冒死來這裡偷信的經歷,傅嘉年百感交集,今回多了個心眼,笑嘻嘻地說道:「爸,這裡的信這麼多,我要找到什麼時候去了?乾脆叫我都帶回去,我慢慢找,不耽誤您辦事。」
傅渭川手上頓了頓,抬頭看了他一眼:「先別耍心眼,你老實說,上次半夜潛入我辦公室來的,是不是你?」
「爸,您又說笑了,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兒。」傅嘉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邊去拉柜子的門,一邊急急忙忙地比劃,想要轉移開話題,「您說的信,是這一筐,還是這一筐?」
傅渭川冷哼一聲,將文件重重地甩在桌子上:「我就知道,守衛怎麼沒開槍打死你小子?是左邊那筐!」
傅嘉年裝聾作啞,趕緊抱了信函筐,樂顛顛地打招呼:「爸,那我走了。」
「等等。」傅渭川喊住了他,說著拉開了自己面前的一間抽屜,「揭發陳煜棠的那封信在這裡。」
傅嘉年吃了一驚,正在盤算怎麼能將那信要來,傅渭川將臉板得厲害,下一瞬,忽然露出笑意來:「你爸怎麼說也是個督軍,這種捕風捉影的密信,我哪一年不收個幾百封?」
傅嘉年舒了口氣:「我就知道您沒給它當真,那我先替煜棠謝謝您的睿智了。」
「你先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喜歡她,不單單是針對她的人多,」傅渭川略微一頓,「今天第五藝說的話,可能是真的。她的祖輩論技藝,的確比不上唐家,那場比賽說什麼也不應該她家贏。況且,那個技法我記得很清楚,也的確是唐家獨創。」
傅嘉年默然站了會兒,忽然一笑:「那又能怎麼樣呢,百家之首的儒家還知道吸取眾家之長呢。咱們四藝堂不也是求一個取長補短嗎。現在又不是舊社會,還興連坐,前幾代犯下的錯,沒必要世世代代抬不起頭。再說不光明,誰還沒個不光明的時候?」
眾所周知,傅渭川當初帶兵叛離冀軍,佔據滎州,背信棄義的帽子算是摘不下來了。他最後這話算是直接將傅渭川帶上,著實膽大得很。
傅渭川被他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他反倒趁著這個空當,抱著信函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