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拂牆花影動5
不曉得過了多久,門把手忽然發出一聲輕響,陳煜棠趕緊站起身,看見唐明軒的面孔,稍稍鬆了口氣。
唐明軒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只是從容笑了笑,甚至還有幾分歉然:「我沒問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不過……我同你保證,會有的。」
陳煜棠掩飾住焦慮,得體微笑說:「傅嘉年的事情我隱隱覺得非同小可,現在把你卷進這件事里,我很抱歉。你要照看好自己,千萬別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他聽了這話,略略有些錯愕似的,一雙褐色眸子里波動得厲害,到底還是被他平息下去。他微微嘆了口氣,露出一個萬分平和的微笑來:「煜棠,我好後悔,沒有選擇第一個挑釁你。」
陳煜棠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他垂著眸子,雖然他一直都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神色,可此時她卻覺得他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她在他的眼神里,終於反應過來:如果他先挑釁的人是她,傅嘉年就不會先他一步去找她聯手了。
一股無法言說的澀然湧上心頭,陳煜棠一時間有些犯難,不曉得如何是好,他忽而笑了一聲,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有些意外竟然這樣晚了,便叫她去睡上一覺。
她見室內統共就這麼一張床,他又奔波了一夜,便笑道:「你回來之前,我睡過一覺了,現在你睡吧。天亮了我就回去。」
他只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指出:「瞧你眼睛都紅成了那般模樣,還要逞強。被子還好端端的疊著,你難不成提前曉得我要回來,還特意收拾好了?」
陳煜棠耳根一熱,只後悔自己方才白白浪費時間空等,沒有早些歇息,這樣便可以把床鋪讓給唐明軒了。照此情形,他是絕不會接受她的好意的。
他淡淡笑了笑:「去吧,不然早上你紅著眼睛出去,旁人要以為我欺負你了。」
「好端端的別胡說。」她只覺得耳後熱得更厲害,慌忙制止了他。
兩人不再多話,陳煜棠走到床邊,除了鞋襪和大衣,合衣躺了下來,他道了聲「晚安」,便去關了燈,睡在沙發上。
她提心弔膽了一整夜,倏忽放鬆下來,幾乎剛一合上眼睛,便睡著了。
第二天,陳煜棠一覺睡醒,已經不見了唐明軒的蹤影。小酒館的看守告訴陳煜棠,唐明軒托他帶話給陳煜棠,他已經安排了送她的人,讓她現在立即回家等他的消息。
陳煜棠無法,只好按照唐明軒說的回到東郊。
到了下午,唐明軒果然來了,是愛德華開車送他過來的,陳煜棠請兩人進了門,唐明軒當即說道:「我知道傅嘉年的下落了,不過他要在今天晚上被連夜送去冀州。看起來很快就要打仗了。」
陳煜棠怔了怔,胸口一口氣鬱在那裡,痛楚非常,唐明軒見了,安慰道:「你不要慌,我打算好了,今晚去救他出來。」
她定了定神,跑去電話機旁,一邊撥號碼,一邊急促說道:「我要通知一下張東寧,讓他去幫你的忙。」
她剛剛按完號碼,唐明軒便搶過話筒,扣回電話機上。
陳煜棠愕然,他沉沉說道:「你不相信我?」
他的話如同一盆冰水,她看著他慍怒的目光,渾身一涼,頭腦也清醒了一些:他早已同她說過,滎軍內部有些不同尋常,而李統治存有異心,又在處處針對傅嘉年。如果將這件事報給張東寧,李統治身在高位,很容易便會得知這個情報。
如果羈押傅嘉年的人就是李義昌,不單打草驚蛇,說不定連唐明軒都會搭進去。
她吐出一口濁氣:「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唐明軒笑了一下,手微微抬起,原本大約是想落在她肩頭的,但伸了一半,又縮了回去:「我要過去準備了,你在這裡等我。晚上見。」
「明軒。」在他轉身的時候,她忽然叫住了他,「我就不跟你去了,我只會礙手礙腳的……但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他沉思一番,末了裝作渾然忘記的樣子,肅然說道:「誰說你礙手礙腳,我現在四處行走不方便,要麻煩你的地方可多著呢。你若是願意,就幫忙買一份慶祥和的酥餅。」
陳煜棠脾氣上來:「我曉得姜老師傅喜歡吃那個,哪回不是叫李媽帶一份回來。合著你你既覺得我虧待了姜師傅,又認為我除了去買酥餅外,沒有什麼用處?」
唐明軒神情柔和,將一封信交到她手上:「原本我是想親自送去的,可你古道熱腸,不如就勞煩你一趟。」
陳煜棠將那信掂在手裡,拿了手包過來,妥善放好,問道:「要送去給什麼人?」
「傅渭川。」唐明軒看了一眼時間,「上頭寫了重要的東西,要是我晚上八點之前沒有回來,你就托張東寧帶你去找他。」
陳煜棠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輕輕笑了一聲,湊在她耳邊說道:「到時候,能不能救傅嘉年就看你的了,不過要是早些把信交給傅渭川,反而會害了傅嘉年。」
陳煜棠明白過來這封信里定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秘密,鄭重答應下來。唐明軒只說了句「時候不早」,就匆匆忙忙往門口走去。
「噯,你不和姜師傅見個面嗎?她和李媽在樓上,我去喊她。」
唐明軒微微回過頭,笑了起來:「晚上再見吧。又不是回不來了。」
他說完便走出門去,輕輕帶上了。他越是如此,陳煜棠越覺得擔心,再次開始難捱的等待時光。
好在今回有李媽和姜師傅陪她,好歹她不是孤獨一人,這份惶惶不安也彷彿被分擔走了一些。
晚飯時,陳煜棠故意吃得很慢,直到快要七點半了,她才放下筷子,收拾好碗碟去了客廳。姜師傅正在擺弄電話機旁的那個黃楊木小鳳擺件,翻來覆去看了半晌,自言自語喃喃說道:「這個檯子彷彿矮了一點。」
陳煜棠恰恰聽見,心裡一動:這個小鳳擺件以前是刻了傅家舊宅子電話號碼的,那會兒陳煜棠和傅嘉年賭氣,就將那行數字鏟掉了,不過是薄薄的一層,卻不想竟然被姜師傅瞧了出來。
陳煜棠猛然想起唐明軒騙她身陷囹圄那次,說的就是認得一位看料子很準的老師傅,才將她領去了姜師傅的住處。她心念閃過,走到姜師傅身旁,微笑說道:「您說得不錯,下頭有些殘次的地方,雕成了我才發現,最後看不過眼去掉了。」
姜師傅連忙把擺件放回電話機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陳煜棠;「陳小姐,實在抱歉,未經你的允許就亂動東西。」
「您說得哪裡話,我和明軒是好朋友。」她臉上帶著笑意,神色實則緊張,一點也不敢錯過了姜師傅臉上的表情,又強行推進了一步,試探道,「我雖然喜歡木雕,卻不懂得相看木料,時常做一些無用功,真是可氣。」
姜師傅自然不像她這樣防備,笑容和藹:「你這樣可不好,底座多高多寬,都是有尺度的,怎麼能隨意更改?比例不合,就像是人生的五官不四襯,就算是每一個五官都無可挑剔,放在一起也怎麼看都難受。」
陳煜棠沒有套出她的話,略略有些失望,也還是點頭道謝:「受教了。」
姜師傅微微蹙起眉,回想了一會兒,最終說道:「相看木料也沒什麼難的,不過我的那本書遺失了,好些東西都想不起來咯。」
「您……您也會相看木料?」
「年輕時會一點,上了年紀不中用咯,」姜師傅連連搖頭,看見陳煜棠殷切的目光,有些焦急,急忙解釋道,「陳小姐,我不是怕你偷師,我一時間都忘記了。我這幾天慢慢想想,都寫下來給你。」
陳煜棠搖頭,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這麼好吃懶做的人,哪有這麼上進?說實話,我還是想聽聽您那本書的下落,這麼重要的東西,您應該有很深的印象才是。」
姜師傅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都過了那麼多年,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還是不要再提起。」
「您這樣的反應,是不是拿走書的是個小孩子?」陳煜棠眼裡神色一緊。
姜師傅默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麼重要的書被人拿走,您卻執意不肯追究,一定是個小孩子所為,並且是您欣賞的那個。算算時間,也有三四十年過去,當年的小孩子現在已經中年,當初踩在唐家血淚上的受益者也仍然在謀害旁人,您為什麼不願意說出真相?」
「陳小姐!」姜師傅眼眶裡有淚光波動,陳煜棠心下一軟,嘆息道:「實不相瞞,我受他們所累,已經身敗名裂。您要是不忍心,應當告訴我實情才是。我不要您說旁人的壞話,只要告訴我當年那個人的姓氏就好。」
姜師傅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了一個字。
就在她說出那個姓氏的同時,牆上的掛鐘發出「喀拉」一聲響動,鐘擺敲響了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