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淚灑胭脂雨6
這巷子是一條死巷,前頭不過三五十米,便是一堵牆,四周也沒有什麼分叉。傅嘉年緊盯著前頭的車,冷笑一聲,不再繼續去追。
之前被扔下車子的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張東寧原本用槍指著那人,忽而看見對方的太陽穴汩汩流出血來,傷處且有焦痕,當即明白過來,嘆了口氣,收起槍,將他翻過來,看見的是一張十分平凡的面孔。
傅嘉年眸色一沉,聲音里難掩痛惜:「他應該就是車鈺海找到的那個目擊證人。咱們慢了一步,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張東寧的反應卻更加低落,傅嘉年不明白他的意思,奇怪道:「你怎麼了,難不成你認得他?」
張東寧默然點了點頭,抬頭看向傅嘉年,目光里有一絲猶豫。
傅嘉年在他這樣的目光中,只覺得后脊一路下來都是冰涼的,不耐煩催促說:「有什麼就說什麼,你不說事情也已經發生了。」
張東寧只好說:「嘉年,你還記得那個賣豆腐腦的老伯嗎?」
當時傅嘉平遇刺身亡,他也在場。他一直記得事發地的拐角,是有一家賣豆腐腦的小攤子的,可後來再去找,那家人匆匆搬走了。他一直覺得賣豆腐腦的老伯看見了什麼,找了多年,好不容易找見了,那老伯卻很快離奇暴斃,留下了一串謎團。
傅嘉年點了點頭:「那位老伯也算是因我而死的。」
張東寧審慎開口:「他有個兒子,整理了老伯的遺物,不知道發現了什麼,忽然聯繫我,說要見你一面。」
「難道說……」傅嘉年猛地看向地上躺著的人,聲音微微顫抖,「他就是那位老伯的兒子?」
張東寧不再說話,只是艱難點了點頭。
傅嘉年兩腮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攥緊了拳頭。他原本以為這條線索斷了,還有另外一條,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兩種希望交匯在一起,本來近在眼前,卻在眨眼之間齊齊破碎。
就在此時,車鈺海也帶了一路人馬趕過來,見到自己轄區內出了人命,當即憤怒非常,連連對著停在大前頭的車子喊話,車裡的人卻無動於衷。車鈺海也覺尷尬,正要帶人包抄過去,前方車裡再度傳來一聲槍響。
車鈺海不知真假,提醒屬下道:「千萬不能掉以輕心,這人老奸巨猾,別給他鑽了空子。穩妥起見,還是再調一些人手過來。」
張東寧嘆了口氣,小聲勸道:「車警司,前車的人是王衍忠參謀,他涉嫌反叛,罪名還需要商榷,你這邊先不要聲張。先別著急,等過一會兒,咱們再去確認他是不是真的自裁了。」
車鈺海點點頭,看了眼一旁的屍首,不無惋惜:「他倒是個老實的人,不知道怎麼混成這樣落魄的樣子,還叫人給害了。」
傅嘉年一直沉悶不語,這會兒才開口:「都是我害了他一家子。」
車鈺海訕訕說道:「嘉年,我沒有影射你的意思,你別惱。」
傅嘉年搖了搖頭,沒有旁的回應,忽然看見那人領口露出一抹暗黃的金屬色澤,看了兩眼。張東寧一眼望見,解釋道:「這八成是彈殼吧?民間有些老百姓喜歡拿子彈殼穿成項鏈,當做護身符使。」
車鈺海苦笑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盒子彈,擱在那人的口袋裡,絮絮叨叨嘆息道:「老兄,你瞧瞧,這個彈殼你戴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護得了你。我這有一盒子,你拿去,到了那邊誰也別想欺負你。」
傅嘉年眸光一亮,朝著那掛著彈殼的繩子伸出手去。正如車鈺海所言,那彈殼在他脖子上掛了許多時候,繩子已經是油膩發黑的模樣,傅嘉年卻一點也不嫌棄,將彈殼從他衣服里挑了出來,仔細看了看。
「這好像是咱們軍隊里的子彈,當時專門從俄國進口來的。看這個成色,時候確實很久了,難不成……」
傅嘉年緩緩翻轉子彈,看見了上頭鏤刻的一排小字,三人都齊齊怔住。
傅嘉年走後,照料陳煜棠的傭人和往常一樣,收拾完房間后,給床頭柜上的鮮花換水。她剛剛把花從瓶子里取出來,餘光發現陳煜棠的睫毛顫了顫。她吃了一驚,手裡的花掉在地上,輕輕喚了一聲:「陳小姐?」
房間里仍然是靜悄悄的,傭人沒有聽見回應,嘆了口氣,彎腰去撿花,卻看見陳煜棠的手指動了動,當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顧不上其他,飛奔出去找大夫。
陳煜棠的手吃力地抓緊了床單,人輾轉了一下,慢慢醒過來。
大夫這才趕過來,看見陳煜棠醒了,很是高興,要給她做進一步的檢查,陳煜棠卻虛弱抬手制止了他的動作,嘴唇緩緩張合,看見面前的兩人都沒有什麼反應,更是掙扎著要起身。
大夫只好按住她,問:「你要講什麼,慢慢說。」
「傅嘉年……」
傭人聽見了這個名字,臉上露出瞭然的曖昧微笑,便匆匆打斷她,掩蓋住了她的說話聲:「陳小姐,少爺有要緊事出門了,估計晚上才能回來。我先掛個電話,看看他們能不能把少爺找回來。」
大夫皺了皺眉,以為她真的只是想念傅嘉年而已,當即嚴肅叮囑她好好養病,不要多想旁的事情。
陳煜棠見著兩人都沒有什麼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只顧著斷章取義,不由得十分失望。可她剛剛蘇醒,太過虛弱,剛剛說出那句話,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如今再說什麼,也只是嗡嗡的團聚在嗓子里,發不出聲,只是心焦氣躁地張著嘴巴。
大夫見狀,給她餵了些水,簡單做了檢查,便和傭人一道出去了。陳煜棠再三掙扎,也沒能起身,勉強抬眼,看了下時間:現在是七點半,傅嘉年大概真的快要回來了,她應該能來得及將幕後黑手的姓名告知他。
傅嘉年和張東寧一併驅車趕去沈新鈞的住處,還沒拐到地方,張東寧便催促道:「現在是七點半了,再晚一點,沈老先生就要休息了。」
傅嘉年一轉彎,看見沈家宅子燈火通明的,笑罵了句:「就知道低頭看你的手錶,沈新鈞歇息沒歇息,又不是你那塊機械錶說了算的。你抬頭瞧瞧。」
他說話的時候,張東寧便已經跟著望去,舒了口氣:「還好咱趕上了。」
兩人將車停在一邊,張東寧穿過門前的小花園去叫門,有傭人將門打開,叫了一聲「張秘書」,卻不叫他進去。
張東寧當即一愣:「這麼晚了,沈老先生還在會客?」
傅嘉年跟了上來,興緻勃勃地插嘴:「沈老爺子在會哪位客人?是不是我認識的?」
「那可不,」這句話卻不是傭人答的,沈新鈞恰好聽見門口的動靜,起身查看,一眼便見著了傅嘉年探進來的腦袋,禁不住笑了,「傅參謀快進來吧。」
傅嘉年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邊往門裡走,一邊賣了個乖:「我本來還說,您有一過七點半就要上床睡覺的習慣,卡著這個時間來找您,不太合適,不曉得是誰替我擔了罪責,我可得好好謝謝他。」
沈新鈞大笑起來,朝著客廳的方向看去:「老魏,你瞧瞧,這小子還跟以前一樣,哪有你說的什麼進步?」
傅嘉年怔了怔:「來訪的是魏延澤魏師長?」
沈新鈞拍了拍傅嘉年的肩膀,把他往客廳帶去,略有感慨:「是啊,我現在在家養老,無聊的很。時不時聽老魏講講督軍府的事,感覺也沒有那麼寂寞。」
傅嘉年點點頭,也沒有多話,繞過一面碩大的屏風,便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魏延澤。張東寧剛入滎軍,就在魏延澤麾下,見到了往日的恩師,當即有些激動。
魏延澤已經站起身來,哈哈笑著拍了拍傅嘉年的肩膀,這才把目光落在張東寧身上,也就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說旁的話。
張東寧有些失望,倒是也明白,八成是礙於沈新鈞和傅嘉年,魏延澤不太方便晾著這兩位獨獨同他敘舊,就也平和下來。
四人落座,傭人端了新茶過來,要給沈新鈞續茶,沈新鈞抬手制止:「時候不早了,我喝那麼多茶水要失眠的。」
魏延澤當即提起他有個治療失眠的好方子,要下次抄了遞給沈新鈞,順便請常給他診病的那位大夫也來給沈新鈞瞧瞧。沈新鈞聽了很是高興,兩人閑聊了好幾句,魏延澤才主動朝著傅嘉年點點頭:「嘉年,你們來找沈先生什麼事?」
這兩位都是滎軍中的高官,傅渭川也對他們頗為客氣。若不是魏延澤主動把話語權讓出來,傅嘉年一個晚輩,是很在長輩說話的時候難插嘴的。傅嘉年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嘆了口氣:「實不相瞞,今天卡著時間過來,的確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想請沈老先生幫忙看看。」
他說著要從口袋裡將那枚子彈拿出,剛剛探入手去,臉色忽然一變。
魏延澤注意到他的動作,熱切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快和我們說清楚點,沒準有幫得上的地方。」
張東寧看了傅嘉年兩眼,見他遲遲不說話,便介面:「今天我們……」
他才開口,便頓住不說了,因為傅嘉年的腳正狠狠踩在他腳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