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這花扔不得
我不像蘇蘇,是一個八面玲瓏,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大事化小的人。
我嘴笨,發生任何事,我都會行動快過這張嘴。
所以,我拿了點紙錢,一張張撕開,扔到火桶里。
這煙霧熏人,特別是眼睛,一直往外冒眼淚。
蘇寒點好蠟燭,陪著我一塊兒燒紙。
「哆啦姐,一直欠你一句謝謝,她也好,我也好。」蘇寒很冷靜,眼裡沒有過多的悲傷。
當然,我知道並不是他沒有孝心。
這跟孝心無關。
「她,怎麼去世的?」煙霧熏人,一開口,嗓子有點痒痒的。
蘇寒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低著頭:「她瘋了,瘋死的。」
扔紙的手一滯,眼睛熏得難受。
最後沒控制住,往後挪了一點。
抬了抬頭,剛好再次看到瀟瀟的照片。
「瀟瀟是我見過最知冷知熱的女人,也是我見過最活在自己的世界的女人。」我偏頭看著蘇寒,「你知道我對她第一印象是什麼?是好奇!我好奇氣質這麼尊貴的女人,為什麼還那麼任性。懷孕了任性抽煙喝酒燃香料,養貓……」
她這人,對外人事事妥帖,事事心裡明了。
但是對自己,卻是事事放縱,任性,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她很孤獨。」蘇寒又重複了一遍這話,「你是唯一一個去宅子看她的人,儘管不是每一次都很愉快。但她清醒的那幾次,是真心熱情的。」
難免想起,從第一次敲開那棟黃顏色房子大門,看到瀟瀟的時候,那種震驚。
以及,她眼裡的喜悅。
儘管,也有因為我跟著余焺的緣故,但她終究是開心的。
「為什麼瘋?」我無奈地看著蘇寒,「那個小姑娘呢?」
蘇寒眼裡一閃而過一層悲戚:「她把我的錢,全部拿走了,去找了一個能給她安全感,能讓她後半生無憂的男人……」
心裡一沉,我不明白年輕姑娘到底都是什麼毛病,拿錢當抵感情。
不知道是不懂愛情,還是太過現實。
不懂愛情的珍貴,太過在意物質。
當時我還以為,這小姑娘跟著蘇寒,唯唯諾諾,總是愛他的。
但我想,再愛他,也不會願意跟他風餐露宿。
「沒關係,本來是我不夠好。」蘇寒自嘲地苦笑一下,「我無法為他遮風擋雨,沒辦法給她穩定和幸福。」
「年輕的時候要什麼穩定?」我也笑了笑,「穩定什麼?二十齣頭,名車豪宅?還是歌舞昇平酒肉池林?」
蘇寒沒料到我忽然這麼大性子,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開口。
「對不起,哆啦姐。」蘇寒居然主動跟我道歉,「可能她跟你的價值觀不同,你們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但你別生氣,也別怪她好么?她是個好姑娘。」
這句話一說,我就傻掉了。
我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的觀點是對的,但是我似乎輕易地就否定了別人。
「她……怎麼瘋的?」我又看了墓碑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有沒有什麼遺願?」
「呵……她啊……」蘇寒眼裡添了無奈,「她養了一群野貓,整天含著旱煙,跟它們玩鬧……」
他的語氣里,不失寵溺。
就像寵一個小姑娘一樣,在說著這話。
我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難怪,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
我以為只不過是瀟瀟年輕時候的照片而已,但現在我突然恍然,這瀟瀟年輕的時候,跟蘇寒之前帶來見我的那個小姑娘,有幾分相像。
心裡怦然。
終於明白蘇寒為什麼拼了命都想擺脫瀟瀟,不肯跟她一起回去。
終於明白為什麼蘇寒不願意讓瀟瀟跟王總在同一個房間,所以,寧願把貓犧牲掉,也要護著瀟瀟。
這些糾葛和變了形的感情,讓我有些接受不了。
「蘇寒,人我已經看過了,她是個懂得世事的人,在另一個世界不會孤獨的。」漫天的煙火氣息讓我不願意接受,覺得不現實也不安。
他把手裡的紙都扔到裡面,拍了拍身上的灰:「其實,她是個小姑娘。哪是什麼懂得世事的人。」
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看著蘇寒,他的眼睛已經紅了一大圈。
「那……」我如鯁在喉。
「既然你來過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謝謝哆啦姐。」蘇寒笑了一下,「之前的年齡,是我說了謊,對不起。其實我才十六歲,以後路還長,哆啦姐,以後我們或許會見面的。你是個善良的人,這一點,從一開始我就很想告訴你。所以,你會幸福的,相信我!」
他說完,退後一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卻下意識地看了墓碑上的瀟瀟一眼。
她在笑。
或許,現在這樣,對她來說真的是解脫,不是遺憾,也不是痛苦,而是一勞永逸地解脫。
以後,她再也不會因為俗世的紛擾而心煩。
我想,她是清醒的,只是她不願意清醒而已。
她是不知所措,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生命是什麼?
生命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走掉的人已經走了,留下活著的人,不得安寧。
瀟瀟最終,還是放棄了生命,把所有的遺憾和苦難,留給了蘇寒。
好在他是個心善而懂事的孩子,並且堅強勇敢。
我走上前,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臉,就像一個長輩,摸著晚輩的臉。
是心疼,是憐愛,是關切。
但願能給他一點溫暖和力量。
我沒有實力去幫到這個少年,在以後的路上。
唯一能盡的一點綿薄之力,便是現在,跟他好好道別。
「你也會幸福的。」我摸著他的臉,「你有多勇敢,以後就會多幸福。哆啦姐不能幫到你什麼,但以後我有時間,回來替你看瀟瀟的。走吧,無論你想去哪裡,去你想去的地方,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做任何,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保護好自己,別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這些話,我是替瀟瀟說的。
就當相識一場,我最後替她做的事。
————
從公墓出去之後,我上了車。
蘇寒站在原地,朝我揮手,我不忍看鏡子,忍著心酸,不知該怎麼緩解心中的鬱結。
「哆啦姐,你還好?」扳機看了我一眼,手握著方向盤。
我驚慌地把頭偏向車窗外,不想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外面。
早已經過了把喜怒哀樂懼全都刻在臉上的年紀了。
「沒事,今天這事兒是個意外,也麻煩你了,我沒什麼朋友,也沒什麼認識的人,所以,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你也不必告訴余焺。」
這話我說得很絕。
也是我真心實意的想法,我並不想,因為這事,生了很多麻煩。
尤其,我不確定,余焺的眼疾究竟如何。
扳機深深地瞥了我一眼:「哆啦姐,你認定是余總讓你住在宅子的?」
難道不是?
這風格不就是余焺的行事風格么?
也之後他,那麼瀟洒,一年半載漠不關心,也從來不會明白,想念一個人是什麼樣子。
「哆啦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想念的那個人,他也……」
「你想說,我想念的人也在想我?」我抬起眉毛,忽然沒那麼傷感,覺得有些好笑,「扳機,你想一個人,你會怎麼做?」
扳機愣了愣,最終開了口:「千山萬水,我也要跟著她。」
忽然失語,我有些尷尬,似乎不應該問他這個問題。
回到宅子的時候,元寶歡天喜地地把我迎了進去,就像是很久沒見的妹妹迎著姐姐一樣。
我摸了摸她的頭:「就是小半天的功夫而已,怎麼這麼粘人!」
元寶把頭抬高:「我就是不習慣你突然不在家!」
家?
這也叫家?
我從小到大,住過跟多地方,顧家,監獄,酒店,公寓,巴洛克別墅,左家,蘇蘇家。
哪一處不是冷冷清清?
甚至,我會覺得,就連顧家,都比這裡好一些。
至少有人,有煙火。
做到沙發上,正準備喝口水,桌上多了一隻玻璃花瓶,裡面散著幾支百合。
我愣了一下,想起點什麼來。
長這麼大,我只收到過一次花。
拜余焺所賜,之前賽馬過後,住了院,得了滿屋子的百合。
床上也好,地上也好。
本來十八歲的時候,靳辛晁在音樂廣場抱著的那束花,也應該是給我的,但生生,被余焺掐斷了。
眼前這一玻璃花瓶里……
「元寶,怎麼想起來買花了?」我沖她揚起下巴。
我不會照顧花草,之前跟余焺分了手,然後回公寓弄了一些,結果全被我折騰死了。
元寶張大嘴,突然有些不自然地笑了:「啊,這個嘛,我……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比較喜歡這花……所……所以……那個……」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有客人來么?」
「不不不……沒沒沒……沒有……」元寶驚慌,不斷搖頭晃腦。
我心裡確定了幾分。
她越這麼慌亂,我越覺得有貓膩。
至於誰來過……
除了他,還有誰,進得了這大門?
「我對花過敏,把它扔了,扔遠一點,快去!」我使起了性子。
元寶大失驚色:「那……那個……我……這……這花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