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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荒草盈叢棘其九

  瘦削的剪影逆著陽光站立,雲寒衫眯著眼看了幾秒,忽然間認出來對方是誰,臉色在一瞬間甚為精彩地變了好幾次:「段其束?」


  白影輕飄飄地掠過來,伸手在石牆上重重一擊,與此同時,抬劍擊落雲寒衫竭力挑起的一縷鏡光,在簌簌下落的煙塵中站定。他霜雪似的長發垂落,隱約覆蓋住背上雙劍的輪廓,整個人是一種病態而死寂的蒼白,宛如一縷輕煙。


  然而,這縷輕煙卻是硝煙,蘊含著說不出的冷意與殺氣。


  雲寒衫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身子卻筆直如劍,定定地注視著三無閣的劍客,眉目間沒有半分畏懼。她勾了勾手指,在袖中劃出一道輪廓,清冷的聲音回蕩在這一方空間里:「蘇公子,現在不動手,更待何時啊?」


  沈竹晞大驚失色,蘇玉溫果然是敵對勢力派來的!是他可以裝病將自己二人引到這裡來,甚至誘使璇卿殺了許多村民!他幾乎沒有絲毫疑慮,胸中沸火獵獵燃燒,難以抑制的憤怒將骨血染燒成燼。


  「蘇公子?蘇晏?還要我再喊一遍?」雲寒衫聲音幽幽,如同一尾魚擊破浮冰。


  蘇玉溫坐在地上,心口有一道不知是疏忽分神還是偽裝出來的劍傷,聞言眼神一動,似乎想要抬眸看一眼沈竹晞,卻只是默默地垂著頭,沒有駁斥。


  他是蘇晏!沈竹晞如入冰窖,只覺得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的旋葉。先前的一切疑問都在此刻有了解答,為什麼他會在南離雪山間出現,為什麼他會帶自己去見陸棲淮,又為什麼要偽裝著不會武功的樣子與史畫頤結伴而行。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是他、是凝碧樓的陰謀!


  這個人十惡不赦,殺琴河滿城人、作盡人間壞事,更害他七年前只剩下一縷亡魂!

  沈竹晞心頭一動,側眸望了一眼段其束,只見他雙眼死死地盯著蘇晏,彷彿像用眼神盯出一個窟窿來,按劍的手上青筋暴起,卻彷彿思量著什麼沒有動手。


  是自己先動手,還是讓段公子殺了他復仇?


  就在沈竹晞微微遲疑的時刻,他側身,看見史畫頤露出極為驚怖的神情,死死地盯著他身後,駭然地張大嘴:「小……」


  那一刻,驚懼和不安壓倒了傷口的劇痛,沈竹晞霍然揮刀而起,反手便直直地貫穿入身後人的胸膛。獻血如注,噗地一下噴濺出來,星星點點落滿了衣襟。他握著刀柄轉了幾下,只覺得滿身都是冷汗,和已經冷去的血混雜在一起,全身都如同在烈火里翻滾過又丟到冰水中,痛不可擋。


  蘇晏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已經站到他身後,幸好璇卿及時提醒了,否則此刻倒下的就是他了。沈竹晞微感慶幸地如是想,身子一晃,幾乎倒下,被史畫頤用力攙扶,伸手想拔出朝雪,一時間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吸住了,短刀動彈不得。


  「二公子!」蘇晏高叫了一聲,說的卻是這個陌生而遙遠的稱呼。他伸手覆在朝雪上,雙手夾住刀刃,滿頭長發披散著抖落而下,狂笑著,「好,你好,你可真好!」


  他緊盯著沈竹晞,目光錯愕而失魂,彷彿從來沒想到沈竹晞會回身出手一樣。


  奇異的深色血從他的心口往外狂涌,蘇晏彷彿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往前進了一步,妖異的雙瞳中定著沈竹晞的倒影,扭曲著映在漆黑的火焰中。他再次笑了笑,拈指抹去了臉上的幻術,露出了本來的臉。


  沈竹晞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的樣子,柳葉雙眉淡如煙雲,額帶蜿蜒著如同星綴,如果忽略掉他手上滿沾的血腥,其實有幾分像纖纖文弱的讀書人。然而,沈竹晞從沒見過他如此的模樣,五官彷彿都攢聚在一起,每一寸皮膚都流露出瘋狂的笑意,都燃燒著駭人的火焰,風一般地席捲而來,彷彿那一層含笑的面具被撕去碎裂,露出下面癲狂的模樣。


  蘇晏仍舊在大笑著,重複著喃喃:「好,真是好!再好沒有了!」他的聲音悠長而凄厲,如同夜梟扯著嗓子發出連續尖酸的啼鳴。彷彿是傷到了肺葉,他劇烈咳嗽著,忽然大踏步向前,一傾身逼近沈竹晞。


  沈竹晞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看他手指微動,以為他要施什麼法術,頗為警惕地用力往外一拔短刀,低低地指著他手腕,提防著這個人的其他動作。


  然而,蘇晏的手頓在了半空中,一動不動,只是沉沉地看著他,目光中光影交錯,不知道映出來的是什麼樣的畫面。那樣的眼神讓沈竹晞無端心頭一跳,聽到他說:「你可真好……」一句話未落下,他忽然突兀地向史畫頤撲過去!


  沈竹晞重傷之下,行動難免遲緩,史畫頤和他的道行又差得太遠,毫無抵禦之力地被卡住了咽喉。蘇晏的手指猛地收緊,整個人彷彿鎮定下來,也彷彿感覺不到流血的無力和疼痛,冷冷地睥睨著史畫頤在手底下掙扎,因為缺氧而臉憋得青紫:「你也好啊,好手段,裝得可真像那麼回……」


  最後一個「事」字忽然被卡在了咽喉中!

  朝雪和雨隔一前一後封殺而至,沈竹晞竭盡全力地迅疾使出一刀制住他后,終於力竭歪倒在一旁,然而,正當他身在半空搖搖欲墜的時候,忽然被一個人死死地抓住了,他回身看去,蘇晏踉蹌著腳步往旁邊躥,彷彿想要逃跑,又重重地拉扯著他的衣襟。


  沈竹晞皺眉,他已是強弩之末,被蘇晏粗魯蠻橫地拖著在地上前行了四五米,衣袂上沾滿了血色。蘇晏跌跌撞撞地試圖奔跑,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都傷到這種程度了,居然還想著逃跑?蘇晏能逃到哪裡去?

  蘇晏秀氣的臉上血痕縱橫,如同山魈鬼魅,猙獰駭人,他瞪著沈竹晞,每一次拖曳,都如同給予對方的傷口重重一擊。沈竹晞倒抽一口涼氣,手指劇烈震顫,只覺得眼前漸漸漆黑如墨,幾乎拿捏不住朝雪,心中的不安如潮水一般泉湧上來——段其束為什麼還不動手?他沒有受傷,解決雲寒衫應該能速戰速決,為什麼還不出手殺死蘇晏?

  沈竹晞思緒昏昏沉沉,隱約感覺到而後有風微動,瞬息之間就是勁風大作,他眼神閃過一絲決然,驀地握刀在手腕上重重一劃,雖然身體因為劇痛已經麻木,卻仍舊神智陡然一清。


  冷冷的目光投射在他的手腕上,眼神明明是沒有實質的,沈竹晞卻隱約覺得自己的手腕重如千鈞。他同樣不避不閃地抬頭瞪視著蘇晏,看到對方那種殺氣四溢的冷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蘇晏毫無預兆地停了手,沈竹晞跌倒在地,及時地用朝雪支撐住了身體。他抬頭看去,忽而瞳孔一縮,蘇晏整張臉都扭曲在一起,唯有雙瞳明澈鋒利如故,而此時,這雙眼瞳正倒映著他背後的情景,隱約有寒光如電,撲射在自己面前,沈竹晞悚然一驚,意識到了蘇晏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他不是想跑,而是想拉自己同歸於盡!


  冰涼的勁風已經侵襲到了頸間後背,那些地上的屍體,伶人、士兵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站立,有的甚至沒有頭顱,裹挾著勁風直撲過來!雲寒衫輕飄飄如紙鳶一般飛起,無聲地念動咒術,沈竹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整座石屋的輪廓已經蕩然無存,屋外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這個詭異而靜默的村莊里的所有村民,如今也在被操控著攻擊而來!


  段其束和史畫頤各自陷入苦戰,幾次想欺身上前切斷雲寒衫的咒術,卻總是被周圍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纏住,不得脫身。沈竹晞回頭的那一個瞬間,赫然有四隻屍體的手臂,夾著尖利的芒刺,從后心、頸間、腰部、雙膝直刺而入!如同鎖住筋脈的釘子,試圖將他徹底釘死在那裡!


  沈竹晞緘默地握緊了朝雪,已來不及回身再動,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被人重重地抓住手腕,恰好卡在先前割刀的地方,劇痛讓他一瞬間放棄了抵抗,被遠遠地抬起拋了出去!他四肢癱軟在地,震驚地回頭看,只看見那個杏衣公子十指翻飛,身體流出來的所有鮮血都在空氣中凝結住,如同流星散向四方!

  一時間,重傷之人爆發出的極強力量將雲寒衫震懾住了,如同利刃切斷了咒語,她唇角瘋狂地沁出鮮血,眼底卻湧現出深不見底的笑:「蘇晏,你已經重傷瀕死,若不及時救治,還能支撐多久?」


  她停下來不再念咒,那些屍體和村民便不再攻擊,無數雙眼睛定在場中的這幾個人身上,史畫頤終於得了餘裕,衝過來將他扶住,摸了一把沈竹晞的脈象,微弱而不停地震蕩,她心下一驚,臉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驚亂惶恐之色,段其束繞到另一邊夾起沈竹晞,不動聲色地察看了他全身的傷勢,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擷霜君居然傷得如此嚴重,全憑一口氣吊著才沒倒下去。


  他一邊傳音吩咐史畫頤不要慌亂,等會伺機離去,一邊冷冷地打量著蘇晏,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蘇晏傷得很重,與雲寒衫對峙著,不知道在做什麼。這是起了內訌?段其束微微冷笑,覺察到背上另一把封入劍鞘的長劍微微躍動,如同訴說著飲血的渴望。


  史畫頤握緊了手,小心翼翼地半抱著沈竹晞,避免碰到他的傷口。少年呼吸急促而斷續,溫熱地一聲聲打在她的臉頰上,夾雜著刺鼻的血腥氣,雖然重傷頹靡,他的背脊卻挺得筆直,宛如手中鋒利的朝雪刀。


  史畫頤靜靜地注視著他,忽然覺得充滿了力量,在沈竹晞微養了一刻力氣,突兀動作的時候,她也同時拔劍而起,與周圍那些再度逼近的人乒乒乓乓地交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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