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這個故事要講完需要花更久時間。
霍夫人畢竟已經是上了年紀,也是第一次到了這個時間點竟然還在客廳里坐著。
這些事情她大可以不說出來,要爛就爛在心裡一輩子,或者以後被帶到墳墓里去。但瞞不住的,終究還是瞞不住。
又或許是上了年紀的人本來會有些懷念以前的事情,她從卧室里拿出一本老舊的相冊,是最老的那種牛皮紙板封皮,看上去很皺,一看就知道這是有一定年歲的。
霍夫人翻開相冊,小心翼翼撫著裡面的照片。
從她手指的落下的方向看去,是兩張嬰兒時期的照片,只是左邊那張年代要更老一些。
「承之你看,右邊的是你,左邊的是你姐姐,這都是你們百日的照片,我這裡都好好的留著,別人想看我都不願意給他們。」
霍聿深撇開視線,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不敢正視這些東西。
其實在回家之前他心裡就已經有了數,可猜測歸猜測,真的當聽人完完整整講出那一度過去,他才知道那是怎麼一種無可奈何和絕望。
可饒是如此,依舊要隱瞞一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過著。
這些年來的辛酸和忐忑,他無法想象。
霍夫人從小就疼他,一方面或許真的有些隔代親的意思在裡面,另一方面是她覺得自己太虧欠這個孩子,若非是當初她的一己私慾,又怎麼會發生後來那麼多事情……
也讓子舒陪著她一起粉飾太平,演了這麼一場戲。
「媽,您早點休息。」說著霍聿深便站起來轉身欲走。
他沒辦法再在這裡繼續待下去。
「承之,等等。」霍夫人卻嗓音溫和的叫住他,「你好不容易回來陪我坐一坐,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索性我們再聊聊吧。這些年你也成天在外面不著家,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腳下的步子有停頓住,隨後又安分的在這裡坐下。
長長的一陣靜默之後,霍夫人繼續往後面翻著相冊,有霍明嫵從小到大的照片,也有霍聿深從小時候一點點長大的照片,都被放在一起,則更容易有對比。
不得不說,他和霍明嫵長得真的很像。
到了這個年紀或許會不怎麼看得出,可當看到這些同一年齡段的照片時,就是一目了然。
霍夫人當寶貝一樣收著這些照片,她說:「承之,其實你和子舒長得真的很像。從這麼一點兒長大開始,兩人就像是從模子里刻出來似的,那時候我也天天疑神疑鬼的想,會不會哪天就被人看出來了,哪有說姐弟長得這麼像呢?」
人就是這樣,當一句謊言的開端,後續就需要用千千萬萬個謊言來彌補。
一直在這提心弔膽的生活里過著,再好的物質生活也不見得是好的。
霍夫人悵然般的嘆了口氣,「就是苦了子舒,要不是因為我,子舒這輩子也不用過得這麼累。她從小的性格就是爭強好勝直來直往,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心思重重。」
「媽,不怪您。」霍聿深的嗓音聽上去有些低啞,他把面前的相冊合上,不再往下看下去。
他輕擁著母親的肩膀,低聲說:「您再和我說說,我姐以前是什麼樣子?」
霍夫人輕輕笑開,說:「子舒小時候脾性比你還差,只不過仗著家裡的人都寵著她,後來就開始無法無天上了,她也是家裡唯一一個敢和你爸吵起來的人。」
她伸手比了比高度,「大概就是這麼高的時候,她就和你爸吵嘴,可就因為她是第一個孩子,你爸也疼她,你爺爺奶奶更是把她當眼珠子守著。最後吃虧的肯定還是你爸。」
這些都是霍聿深不知道的過去,他靜靜地聽著,看著母親提起那時候,她臉上的笑容是真心的。
也許只有在那時候,才是她這輩子最好的回憶罷,再往後來,就難以言說。
「你這麼點大的時候,也天天讓子舒頭疼。她覺得家裡人疼你疼的太過火,早晚把你養成她當時那樣性格,所以這家裡也就只有她會對你動手,整天沖著你板臉。可你不知道啊,她私底下就總怨我,不該這麼縱容著你。」
霍夫人講到這一段的時候自己也笑了起來,和這兩孩子相關的事情有很多很多,足以支撐著她這麼多年來在這個家裡面麻木的活著。
時而有念想的時候,她就會想想那些點點滴滴,這樣想著這一切也就變得值得了。
「我怎麼不記得小時候挨過揍?」他淡淡說著,思緒早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此時此刻或許就只想聽聽這些。
「都說了是小時候,你哪裡還會記得?」
又是很長的一陣沉默。
凌晨的時針已經偏過很多,沒發覺不知不覺間已經在這坐了這麼長的時間。
最後霍聿深離開之前,霍夫人又問他:「承之,你會怪我們嗎?若是真的要怨,就怨我,你姐姐什麼錯都沒做過。」
霍聿深搖搖頭,他那裡有資格?
很多事情就是從錯的第一件事開始,一步錯步步錯。
一直走到今天這樣的境地,而他是這錯誤裡面最幸運的一個人,還有什麼資格可以去責怪?
最後,他走到霍夫人面前放輕了聲音說:「媽,我不記得今天您和我說過什麼事,您也別告訴我姐我今天回來過。」
霍夫人笑的眉眼彎彎,「好,你路上小心些,回到你家裡記得給我打個電話過來。還有,我還沒見過你媳婦,你姐倒是見過了。」
老太太說話的語氣里明顯帶著幾分遺憾,就這樣微微笑著,眼角就漸漸生出了悵然。
話至此,兩人心裡也都是很清楚。
霍明嫵那麼不喜歡溫淺,也不願意見她的家人,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出席了他的婚禮。在婚宴結束后,霍聿深記得她給了溫淺一個紅包,還有一隻她常年戴在手上的鐲子……
若非是對他的在乎,她又怎會這樣委屈自己?
霍聿深沒有在錦城留下,像上次那樣匆匆而來又匆忙離去。
第二天晚上,他給霍明嫵打了一個電話。
像是很不經意之間發生的事情,霍明嫵卻覺得奇怪,聽得出來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你怎麼想到現在給我打電話?」
他說:「也不過就是突然想到了。」
往日里這個時間點應該是霍明嫵最清閑的時候,其實兩人之間也真的沒什麼事情好說,只不過她能主動接到霍聿深一個電話就算是很難得了。
親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往往用不著說太多的話,自然各自就都懂。
通話結束前,霍聿深突然出聲喊她:「姐,」
「嗯?還怎麼?」
沉默了須臾之後,他問:「這些年,您覺得累嗎?」
或許是很久沒聽到有人對她說這一句話,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沉吟片刻之後,她低聲笑道:「一輩子的時間過得很快的,總要做點什麼,累是一輩子,不累也是一輩子,沒什麼區別。」
霍聿深沒再說什麼,結束通話。
……
暮春時分的溫度逐漸轉熱,青城這座南方城市更早的感受到了明媚燦爛的陽光。
明明這一切似乎都在往很好的方向上發展著,卻又有一種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而當初負責調查瑜苑那件案子的進度很慢,遲遲都沒有什麼新的消息,自然而然的溫淺也就將這事情拋在了腦後。
她或許知道霍聿深是有什麼地方好像有些不對,可要是讓她說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霍聿深這個人心思太沉,時常就讓人看不懂。
溫淺也不知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天從下午開始一直下雨,暮春的雨夾雜著一股潮氣總讓人覺得黏黏膩膩,空氣中亦有著絲縷青草香。
霍聿深到晚上的時候才回來,他進來時帶著一身風雨氣息。
溫淺接過他的風衣掛起來,在這衣服上似是聞到了淡淡的酒氣,她也沒去看他,不經意地問:「喝酒了嗎?」
「嗯。」男人應了聲,伸手解開襯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在沙發上坐下身子向後靠,低沉的聲線里夾雜著些許慵懶。
溫淺把衣服放好回到他身邊,男人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側坐下,低聲說:「我要出差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