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繁華落盡,與君行
管著自己的嘴——漁嫣在心裡狠狠擰了自己的嘴一下,淺淺一笑,把頭轉開。
御璃驍的手指就從她的濕發里穿來穿去,漁嫣發現了,他喜歡玩她的頭髮,長指繞著圈圈,一繞就是好一會兒,再往她的胸前丟。
他突然微微用力,微痛感覺從頭皮快速散開,她抬手輕捂頭頂,轉頭看他,只見他手掌一揮,一隻冰涼的東西就丟到了她的腿上,她定晴一瞧,居然是她的鐲子!
「鐲子!」她驚喜地捧起來,扭頭看向他。
他居然不聲不響,悄悄、又快速地給她贖回來了!
御璃驍瞳眸中光微沉,靜靜地看著她。
漁嫣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把鐲子套到手上,小聲說:「謝王爺。」
「我不欠人。」他淡淡說了句,合眼休息。
可漁嫣欠他好幾個人情了,她微微鬱悶,抬著腕看鐲子,上面刻著蘭花草,一片片地繞著細細銀亮的鐲環。她想,若能像蘭花一樣,有遺世獨立的幽香,在靜寂山谷中隨性開放,那多好啊。
「以前真沒見過祺王?」他突然開口了,再度問及那人,說明他多少是不信她的。
漁嫣轉頭看他,那晨瑤夫人先前字字句句都在針對她,聽似溫柔關切,實則暗藏殺機,挑拔御璃驍對她的怒氣。
可她看不出御璃驍是否生氣,他那雙眼睛,甚少出賣他的情緒,又套著這丑極的頭套,誰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又怎麼會想要盯著他看,去揣測他的心情呢?
「真沒見過他,不過今日在殿中聽說為人風|流,今日見他,出手闊綽,還給榮欣貴妃和童憐贈了價值連城的寶石珠花。晨瑤和明月她們也都見識過了,大家都說只怕比王爺還大方呢。」她拉下袖子,把鐲子掩住,柔聲說著。
這話說得很得體,既說清了祺王對女人都這般熱情主動,又把晨瑤的指控給推乾淨了,順道把晨瑤給繞進去,那就是個嘴碎愛告狀的女人,哦,她可沒指明這話是晨瑤說的,也沒說這王爺到底是哪個王爺——
嗯,這嘴上功夫,她可絕不輸那些人,於大狀的美名不是虛得,她若想罵人,可以一個髒字不帶,前能問侯人家祖宗八代,后能問侯人家八代後人,讓你活活氣死。
「你想要珠花嗎?」御璃驍看著她溫馴如貓咪的樣子,眯了眯眼睛,沉聲問。
「敢問王爺,哪個女人不喜歡這些?」漁嫣笑笑,手指去勾他丟在身邊的那支玉釵。
她就是俗人,大俗之人,就愛金銀!有那樣的賜予,她可不會假腥腥說不要,憑什麼不要?你願給,她就拿,得了就是自己的東西,誰也管不著了,至於想讓她辦事么,她自認是小人,愛辦就辦,是好事就辦,不服的,上門把東西討回去唄,只要有臉來,她也願意還。
御璃驍看著她水靈靈的眼睛眨著,驀地一笑,手指繞了她的長發,輕輕扯了扯,沉聲道:「今兒說話這麼老實,可是做了什麼事,怕讓我知道?」
「敢做什麼不老實的事呢?太后想讓我拿王爺的病錄,知道王爺的腿是不是好的,這事便是我不說,王爺也知道,宮裡的事,王爺比我看得清,不如早點給我一本病錄,讓我去交差。」
漁嫣索性大大方方地抬頭看他,眸子里坦坦蕩蕩的兩汪水波。
「漁嫣,你還挺會兩頭討好。」他冷笑。
「為活著而已,也為王爺解圍,何樂而不為呢。」漁嫣笑笑,愈加溫柔恭順。
「收起你這說話的假樣子,真令人反胃。」他突然就生氣了,把她的頭髮往她身上一甩,低聲喝斥。
該死的臭男人,漁嫣抓了抓玉釵,強忍著一把狠扎過去的沖|動。
她頂嘴了,這人威脅要弄死她,她低聲下氣了,這人又說她反胃!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馬車裡,難道就是為了讓他自己反胃嗎?吃多了撐著,自找虐受!討厭極了,喜怒無常的暴君,混|蛋!受那麼重的傷,怎麼沒把嗓子給摔堵了,不會說話才最好!
她抿抿唇,呼吸急了急,轉開了臉,匆匆用玉釵把頭髮挽好,免得被他扯光了。
「你在心裡罵我?」他的腳尖蹬過來,在她的小腿上輕輕地掀了一下,把她的裙子給她掀了起來。
「不敢。」漁嫣把腿縮進去,小聲說著,往旁邊挪了挪。
「漁嫣,你在罵——為何本王不是個啞巴?」他眸子斂了斂,手指在她的嘴上打了打。
「啊,你怎麼知道?」漁嫣迅速抬頭,迎上他那微怒的雙瞳,還有猙獰的臉。
哎,又被他給套進去了!
漁嫣皺皺眉,這人莫非還會讀心?
馬車輕輕一仰,停下來。
漁嫣急於擺脫這種尷尬壓抑的氣氛,趕緊說:「王爺,到了,我先下去。」
御璃驍也不攔她,看著她急匆匆地跳下馬車,只怕還沒站穩,又急匆匆地爬了上來,滿臉通紅的看他。
外面是個京中將士們專用的澡堂子,挺大的,後院完全敞開,只圍著竹籬笆,密密的大樹在籬笆外擋著,院中露天擺著許多隻大木桶,有人正從井中打水。
如今馬車是直接停在院外,而院中儘是光著膀子、只在腰下圍著一條白色麻布短布巾的粗|壯大漢,一個個威猛彪悍,高大剛強。
「王爺怎麼能不出聲?」她羞得小臉通紅。
「你不是希望本王是啞巴嗎?你還怕看這些場面?」他冷冷嘲笑。
「你……」她氣得肺要爆炸了。
「王爺。」侍衛在外面低聲叫他。
之後便是匆匆的腳步聲,將士們都圍攏過來,驚訝地看著這從天而降的驍王。
「久未見你們了,本王想來看看你們。」他輕輕揭開帘子,看向外面。
眾人趕緊跪下,抱拳請安。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人長得粗猛,嗓門也大,震耳欲聾,漁嫣垂眼捂耳,縮在一邊急急地呼吸著。
「來人,背本王下去。」驍王啞聲說。
侍衛推開馬車門,小心地把他背下去,又有人搬了椅子過來,讓他坐下。眾人就圍在他的身邊,激動地看著他。
這都是些中層的將領,在軍中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其中有不少以前是御璃驍的部下。
「今兒是寒食節,以往都是在軍中和你們一起過,今日感嘆,想著你們會來沐浴,就過來看看。」御璃驍接過一名漢子捧上來的茶,揭開碗蓋兒嗅了嗅,啞聲說。
「王爺傷成這樣,是卑職等無能,未能保護好王爺。」那奉茶的大漢跪到他面前,抱著拳,滿臉慚愧。
「和你們無關,是本王自己不小心,起來吧。」御璃驍伸手扶他,笑了笑,扭頭看向右側一個大漢,又說:「其實也沒什麼,皮囊而已,骨頭還硬著,阿朗,你的箭術可有退步?」
聽御璃驍還記著他的名字,那叫阿朗的男人一怔,隨即激動地走出來,一抱拳,朗聲說:「回王爺的話,日日練習,不敢懶惰,只待某天可以再上沙場,為國殺敵,為君盡忠。」
「來人,拿弓來,本王與阿朗一賽。」御璃驍點點頭,手輕輕一撣,又環視眾人道:「都去把衣裳穿上,本王的愛妾還在車中。」
大家想到剛剛從車裡下來的美人兒,趕緊告罪,匆匆趕去穿衣,沒一會兒就會回來了,穿戴整整齊齊的,又是另外一番氣宇軒昂的面貌。
這是漁嫣見過的動作最快的一群人,可見平常訓練有素,也可見這治軍之人的嚴謹。
阿朗穿著一身褐色的長袍,袖口紮緊,生得方臉大眼,很是精神。他手裡拿了把烏木彎弓,過來給御璃驍行了禮,低聲問:「王爺,幾箭?」
「你定。」御璃驍一抬手。
「那就……雙箭?」阿朗猶豫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腿,低聲說。
看得出,阿朗有些忐忑,御璃驍殘了,怕比得太難,讓他丟了臉面。可若比得太簡單,未免又顯得太輕視御璃驍。
「可以,你先,本王喝口茶。」御璃驍輕輕點頭。
「屬下得罪。」阿朗又行了個禮,一伸手,接過了旁邊人遞上的兩隻羽箭。
已經有人把一隻巴掌大的銀酒壺懸到了院中那株高高的大樹上,風一吹,壺不停地擺動。
阿朗搭上一箭,瞄著那隻銀壺,手指慢慢勾緊弓弦。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
他的手指突然一松,弦彈箭離,眾人的眼神跟著那箭投向空中,還未反應,只見他又搭起一箭,迅速射出,二箭一前一後,一根射穿那不停晃動的銀壺正中心,沒進後面的高牆中,另一隻又准准地穿過相同的箭眼,狠狠扎進第一支箭的尾羽……
太精彩了!漁嫣都忍不住輕喝一聲。
一陣喝彩聲中,御璃驍接過了弓,讓人再懸一隻銀壺上去。
有人開始為御璃驍擔心,畢竟是王爺,若輸了,顏面何存?於是小聲責備阿朗,也不收斂些。
阿朗有些不自在,退了幾步,擔憂地看著御璃驍。他正不緊不滿地拉滿弓弦,把一支箭搭上去。
漁嫣看過一回他射箭,知道他厲害,可這阿朗兩箭已經射得太絕了,他要如何破?
正想著,只見旁邊的侍衛一步上前,往天空拋了一把銅錢,足有十多枚。銅錢快速往下墜落之時,他的手指鬆了,一箭呼嘯而出,眾人才眨眼,他又快速搭上一箭射出……
只見兩枝箭各穿了一枚銅錢,一前一後射中銀酒壺,帶著酒壺一起往高牆上釘去,兩枝箭卻都擠在同一個箭眼之中,半穿而過,把酒壺釘在牆上。
眾人靜了片刻,隨即歡呼起來。
漁嫣也被震撼了,這人文才武略,能排兵布陣,又武功非凡,若他四年前就登上了帝位,只怕今日不會有玄漠來犯之危。
「王爺箭術精絕,屬下佩服。」阿朗大步上前,單腿跪下,向他認輸。
「你起來吧,今日寒食節,眾人可去對面的酒樓一醉方休,本王請了,可惜本王還在服藥,不能與你們同醉。」
「謝王爺。」眾人抱拳,齊聲道謝。
御璃驍此時微微轉臉,看著阿朗說:「阿朗,你可否願意跟本王回去。」
「屬下願意。」阿朗趕緊說。
御璃驍這才點點頭,讓人把他背上馬車。
漁嫣對這人越加佩服,也愈加覺得他心機城府之大,他如此一來,打消了底下將士們對他身殘的顧慮,願意繼續追隨他。
不要小看底下的將士們,他們對於整支軍|隊來說,太重要了,若服你,便為你衝鋒陷陣,若不服,也會選擇更強大的人。
他坐回她身邊,沉聲說:「這人今後跟著你。」
漁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給她找了個厲害的保鏢,還是找了個看著她,隨時能一箭扎死她的人?
「若本份,他護你,若不本份,他就殺你。」他又看穿她的心事,淡淡地說。
「王爺,以後能不能不要揣測我的心事?讓人心裡瘮得慌。」漁嫣有些惱火,小聲說。
「你難到沒有揣測我的心事?行得端,坐得直,還怕人揣測什麼。」他掃她一眼,冷冷地刺了她幾句,再對外面的侍衛說:「走了。」
馬車緩緩離開,慢吞吞的往前走。
二人靜了片刻,漁嫣小聲說:「他是男人,放在我身邊,若有人興風作浪,你怎麼對我。」
「我不信你的忠心,信他。」他頭也不抬,沉聲道。
得,幸而沒說不信她的浪|盪……漁嫣再不出聲,從帘子外看外面的風景。如此好春光,若能去河畔躺躺,曬個太陽多好。
「你狀子寫完了?」他突然問。
「還沒寫……」漁嫣說完,又噎住了,扭眉瞪眼地看他。他盯她,可盯得真夠緊!
「怕什麼,我說過隨便你做什麼,只要不和男人你來我往。」他掃她一眼,閉目養神。
漁嫣突然覺得,這人只怕是心中憋屈太久,一心想弄出更大的動靜來,所以才任她去翻攪京中不平事。
可是若能為百姓們平冤,為父親雪恥,她又何樂而不為?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王府戒備森嚴,不過半月,府中的人全換成了御璃驍自己的,連僕人都是。漁嫣命苦,又被他抓來伺侯,添茶倒水,剪燭擦汗,伺侯他夜讀。
每天這樣看書,眼睛也沒瞎……漁嫣想到這裡,自己忍不住好笑,她算不算一個惡毒的妻妾,總詛咒夫君廢掉。
燭光微搖,他在書案邊坐了會兒,把一本葯錄丟給了漁嫣,沉聲道:「拿去交差。」
漁嫣翻了翻,猶豫道:「她若不信呢?」
「那是她的事。」他頭也不抬,繼續翻書。
以前漁嫣聽他那些風|流名聲,總覺得這是一個浪|盪不羈的人,可是進府這麼久,完全不是那回事,雖然也好女色,可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看他的書,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她剪了燭芯,好奇地看向他手頭的兵書,瞄了幾眼,發覺不太對,這不是兵書,是她往日寫的狀紙!他把這些都收集來,並且讓人抄成了書冊。
「還不錯。」他淡淡地說著,抬眼看她。
「幹嗎看這個?」漁嫣有些不自在。
「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丫頭。」他丟開狀紙,又拖幾頁紙過來看。
漁嫣看了幾眼,更覺得不自在,這是夜色志沒有選進去的故事,她們當初寫了十幾個,只定了九個入書,而這未選進去的,其中有兩個是她寫的,樹妖和花精的故事。
「為什麼是樹妖和花精?」他看了會兒,沉聲問。
「就隨便寫的。」漁嫣硬著頭皮答。
「文彩飛揚。」他看過了一頁,抬眼看她。
「你誇我,到底有什麼企圖啊?」漁嫣懵了,今兒態度如此好,一晚上都沒罵她,太陽是從西邊爬起來了嗎?
「放肆,誰說誇你就有企圖?」他臉色一沉,手在書上一拍。
「奴婢知罪。」漁嫣趕緊垂眼斂目。
「滾出去。」他怒斥。
「是,馬上滾。」漁嫣真是巴不得呢,想回去睡覺了。
「滾回來。」他又喝斥。
漁嫣只好回來,看著他輕嘆,「王爺,女人身上來了是很累的,實在是想睡了。」
御璃驍瞳眸微微縮了縮,冷笑道:「本王不困。」
「那您繼續看書。」漁嫣下巴微動,看向他手頭的書。
「本王要去散步。」他把書丟開,嘲諷地看著她。
這分明是故意整她啊!他太閑了,又不上朝,又不管事,成天把精神放到她身上,她多累啊!漁嫣也不敢反抗,只好推著輪椅出去,門口的侍衛們幫著把輪椅給抬到坪中,漁嫣想把輪椅上的機關打開,她推著輕鬆,手指伸過去,立刻被他打落,痛得她直吸涼氣,恨不能踹死他。
剛在他身後做了幾個鬼臉,他又說話了:「過來給本王錘錘腿……」
漁嫣繞過去,認命地蹲在他腿邊,給他輕輕捶打,仰頭看天時,只見月亮漸圓,突然就想,莫不是因為月亮要圓了,掀得他心潮難平,所以才刁難她?
「再往上點。」他突然說。
漁嫣聽話地把手往上摸,突然感覺不對,慢慢低頭,只見她的手正放在他那旁邊呢!
她一聲輕呼,趕緊縮手,卻被他一把摁住,看他的眼睛,那瞳中的火焰正在跳躍燃燒……
漁嫣猜中了,他確實憋了許久,漁嫣身上來了,他聞著她身上的香,卻只能看著,忍著……
突然,他一個擰眉,悶哼了一聲。
原來是漁嫣,往他那裡狠捏了一下。
「你敢抓我……」
「不是故意的。」漁嫣漲紅了臉,趕緊往後退。
御璃驍猛地就站了起來,大步去抓她,漁嫣苦著臉連步後退著,沒幾步就被他給扣在了掌心裡,往懷裡拉去,他的懷抱很燙,很寬大。
漁嫣被他揉在懷裡,他的手繞到她的身後,在她的背上輕輕揉撫。
一邊的侍衛、奴才們見了,趕緊轉過身去,屏聲斂氣,不敢去掃他的興。
二人正糾纏著,突然聽到拱門處傳來了葉素簡的聲音:「王爺,妾身給王爺熬了湯,想親手端給王爺。」
隔著花枝往外看,葉簡素端著托盤,正往這邊張望,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繞開了侍衛,接近了他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