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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繁華落盡,與君行

  濕淋淋的,緊纏在他布滿傷痕的腿上。


  沐青梨此生只見過兩個人有如此多的傷,一個是父親漁朝思,她來不及看他傷痊癒,便為他送終埋骨。一個就是御璃驍,他以一種極強勢的姿態站在她的面前,要縱龍游天,要俯瞰天下,要征服世人征服她……


  可他的傷呢?誰人看過?晨瑤?葉明月?她?他酩酊大醉,為何只到她這裡來?她跪坐在他的腿邊,無奈地看著這個霸王。


  明明都遠離了,那就繼續遠離吧,怎麼能醉到她這裡,還要讓她看到他的憂傷?

  漁嫣拽不下他的濕褲子,拿來剪子從褲腳開始往上剪,用力撕開,再費力把他翻個身,把濕布丟開。


  漁嫣紅著臉,不看他的身體,把錦被拉起來蓋到他的身上,放下錦帳,端著油燈去了窗邊的花梨木貴妃榻上窩著。


  本就睡不著,他來了,愈加睡不著。


  寂靜的屋子裡,只聽得雨聲淋漓,自己的心跳撲嗵。漁嫣翻了個身,緊緊地抓住了那枚黑玉扣。若當初沒有遇上他,會不會心境要平和許多?她仍是那個漁嫣,沒有生起想做他小表妹的心思?

  人呵,最無法管住的,就是自己的心,明明使勁的攥著,掐著,拽著,它還是長了八條腿,像可惡的螃蟹,揮著大鉗子,夾痛你的手,甩開你的人,往那人身邊飛快地爬去了。


  漁嫣,漁嫣,漁嫣,你是魚,不是螃蟹啊!


  她又翻了個身,錦被從身上滑落,跌在了地上。


  她躺了會兒,才慢慢坐起來,低頭看堆在地上的錦被。它堆在那裡,像被人遺棄的胖子,傻乎乎地看著漆黑的屋子。


  漁嫣用腳尖在上面踩了踩,小聲說:「你看什麼?在看我嗎?看我怎麼越來越傻,越來越不知分寸?是不是?」


  被子不理她,她被亂掉的心折磨得六神無主了。


  漁嫣17了,過幾月就是18了,於這年紀的女子來說,很多早就當了娘,孩子都滿地跑了。她卻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捧著心不知道去哪裡。


  她光|著腳跳下來,赤著足跑到了牆角上,那裡有一根阿朗給她削好的樹枝,她扭頭看了看榻的方向,他醉著,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這裡發瘋。


  他也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會這樣練劍。


  她輕手輕腳挪開椅子,就在牆角上起劍,輕輕地念:「心靜若水,不思雜慮,一舉沖開千丈之牆,無窮靈氣急劇流入,由人徑匯入氣海,融合衝突……」


  那夜,他說的口訣,她默默地記了。


  她還是花花架子,可是柔軟的身體讓她舞起劍來如同在舞蹈,一招一式連起來,不似劍術,似劍舞。


  淋漓的雨擊打在宮殿的琉璃瓦上,她旋轉著,大汗淋漓,把身上的薄衫浸濕,仍不覺累。


  木枝斜斜刺出,又在半空劃出弧影,抬腳時,裙擺掀起暗暗香風,蓮足綳起,身體往後仰去時,一股力道拽住木枝,她扭頭看去,他披散濕發站在身後,大手緊握樹枝。


  他未穿|衣,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籠起一層柔輝。


  結實的胸膛,結實的胳膊……漁嫣匆匆掃過,匆匆別開臉,小聲說:「王爺小心著涼。」


  他的呼吸沉了沉,往前走了一步,手掌用力,木枝從她的掌心脫落,她的臉別得更開了,雙手垂著,密睫輕顫了幾下,輕輕合上。


  酒意仍濃,醉意仍在。


  他的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發,慢慢低了,唇貼到了她的耳畔,低低一句:「你在幹什麼?」


  漁嫣縮了一下脖子,彆扭地說:「活動筋骨。」


  他在她的耳上吻了一下,又輕聲說:「小騙子。」


  漁嫣微微抖了一下,快速推開他,匆匆說:「王爺小心著涼,回去歇著吧……」


  御璃驍的瞳光微斂,此時一道閃電陡然劈到,轟隆隆的雷聲驟然炸響,又把漁嫣嚇得一抖。他的雙臂攬過來,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滾燙的胸膛,滾燙的唇,滾燙的掌心,一切都這樣滾燙,燙得漁嫣不停地抖。


  這樣的感覺,此生第一次遇上。


  漁嫣拚命讓自己想雲秦,想著,想著,變成了御璃驍。


  他的吻已經到了她的脖子上,輕輕吻,輕輕咬……漁嫣的眼淚撲嗖嗖地落了下來。


  「為什麼又哭?」他沙啞地問。


  「沒什麼。」漁嫣抬起手背,往眼睛上用力抹了幾下。


  「我教你練劍。」他彎腰撿起了木枝。


  「你沒穿衣服。」漁嫣捂著臉,又小聲說。


  御璃驍低低一笑,過去撿起自己濕透的袍子披上,腰帶一系,就這回到她的身邊,衣領大敞,露出那玉白的胸膛。


  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摁,沉聲道:「要不要這裡?」


  漁嫣的呼吸驟然急了,她盯著兩隻重疊的手,那是他心臟的位置。


  「要不要?」他又問,手摁得更緊。


  漁嫣咬緊唇,不肯出聲。


  「告訴我,要不要做我的小表妹?」


  御璃驍的聲音更低沉,手摁得更緊,他的心跳,如此有力,一聲一聲地透過她的掌心,擊打在她的心臟上。


  她被逼得沒有退路,惶惶抬眼,嬌唇微顫,輕輕地說了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要你,那是一次冒險!雖然她是一條喜歡冒險的魚,但他是龍啊!魚兒焉能去戲龍?魚兒又焉能與龍並肩游?她游不過他啊!何況……他並非讓她比肩,只是把她收入那數不清的美人之中。


  他的呼吸沉了沉,手緩緩鬆開,又猛地用力,把她拽進了懷裡,用力抱緊。


  漁嫣快不能呼吸了,她的手緊縮在胸前,還停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讓心臟驟緊一下。


  他的下巴擱下來,在她的額上用力地蹭了一下,然後把木枝塞進了她的掌心,扳著她的身子一轉,抓著她的手斜斜一刺,低醇的嗓音緩緩地念:「心靜若水,不思雜慮,一舉沖開千丈之牆,無窮靈氣急劇流入……」


  漁嫣想,他能心靜若水?這世間,除了尼姑和高僧,真會有人心靜若水嗎?

  漁嫣是不能的,她的心很鮮活,每跳一下,就多一個欲|望。她想要吃飽穿暖,她想要無憂無慮,她想要為父雪冤,她想要有很多很多雪花銀,她還想要貌美如花,永遠不老,她還想、還想要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與她攜手逍遙。她寫狀紙告倒奸人,他一把長劍懲惡揚善……


  她有這麼多欲|望,所以註定不得心靜。貪、嗔、痴乃三毒,她從未跳出其中,所以要受其苦,終不得出離。


  「你分神了。」他收緊她的手,帶著她一個轉身,一枝刺向屋中那幅山水屏風,正點在那彎從重山中蜿蜒而下的水上。


  「王爺……」漁嫣側過臉,輕聲說:「王爺放我出府吧。」


  御璃驍的呼吸緊了緊,手掌緊掐在她的腰上,樹枝收回來,從她的腿一直往上掃,落在她的嘴上,輕輕拍了拍,低聲說:「心口不一的小騙子,你先告訴我,為何要獨自練劍?不是不記著那天的口訣?」


  「我……活動筋骨……而且天生過耳不忘……」漁嫣乾巴巴地解釋。


  「那你就應該記得我說的話,我要你永遠是我的人,縱天下花開正艷,不及你游得美妙。」他丟了樹枝,把她往懷裡箍得更緊。


  漁嫣張張嘴,又閉上。


  他正醉意朦朧中,誰知道明天醒了,還記不記得今晚的事、今晚的話呢?她輕輕吸氣,微微抬頭,額頭蹭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好高啊,以至於她必須踮了腳才能做這動作。


  御璃驍一低頭,吻到了她的眉心。


  「歇著吧。」她閉了閉眼睛,又掙開他的手,小聲說:「我困了。」


  御璃驍凝望了她片刻,把手伸給了她。


  漁嫣裝成沒看到,可他就這樣抬著,固執地伸給她。


  雨更大了,閃電一道接一道地映亮他的眼睛,那樣地灼灼逼人。


  春雨春雷,開啟春光明媚,萬枝萬葉嫩芽初鑽,萬人萬心,蠢蠢欲動……


  「犟成這樣,除了騙了自己,還騙了誰?」


  他索性抓住了她的手,往懷裡一拽,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榻邊走去。


  漁嫣沒掙扎,他說得對,除了騙了自己,還騙了誰?連大咧咧的念安都看出了她的心事,她除了騙了自己的心,騙不住別人。


  情是會發芽的,在春雨里生機勃勃地鑽著,嫩綠得讓人心酥。


  漁嫣突然想去放風箏了……


  「御璃驍……」她被他放到榻上時,突然就說:「你帶我去放風箏吧!」


  御璃驍怔住了,黑亮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我快四年沒有放過風箏了,在南河河畔,春天的野花開得最漂亮了,風箏在天上飛著,可以飛得很高、很高……」漁嫣又說。


  御璃驍甩掉了身上的濕衣,俯了下來,手掌撫過她的臉,錦被拉上,人影成雙……


  這過程極其漫長、磨人。


  漁嫣感覺到,好像她是那株歷經了幾百年的海棠樹,被暖暖的風搖動著,被溫柔的春雨滋潤著,滿枝頭都開滿了嬌艷的花,承載陽光,承載雨露,承載她戒不掉貪、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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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安給床上換著新被褥,突然就跑過去,關上了門窗,在一臉疑惑的漁嫣的注視下,蹲到她的腿邊,抬頭瞄著一臉春光的漁嫣問:

  「娘娘,王爺昨天在這裡呀?什麼時候來的呀?你們……是不是又那個了呀?王爺腿不能動,那個……你是壓在王爺身上么?」


  「念安!你沒大沒小,沒皮沒皮,小心本妃罰你去蹲牆角!」


  漁嫣用手裡的書掩住臉,抓起另一本書往她的頭頂敲。


  「娘娘,我很好奇嘛,誰讓你以前寫那個的嘛……我真的很好奇嘛!娘娘,你只說說唄……」


  念安揉著被打疼的腦袋,嘀咕著站了起來,在她面前轉悠。


  漁嫣惱了,跳起來就去掐她的嘴。


  念恩推門進來,疑惑地問:「怎麼把門關上了?」


  「你問她,這小蹄子越來越胡說了。」


  漁嫣瞪了一眼念安,心情好,罵人的話也像在唱歌。


  「娘娘怎麼能罵我小蹄子,我哪裡長得像蹄子了?」


  念安很不滿,舉著雙手給她看。


  「我看你像豬蹄子,你長點心眼吧。」


  念恩也瞪了念安一眼,把茶捧到漁嫣面前。


  「長那麼多心眼幹什麼?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該哭哭,一睜眼一閉眼,不定哪天晚上一躺下,我就起不來了,我幹嗎要長那麼多心眼累死自己?」念安不服氣,又嘰咕道。


  「得了,你厲害,趕緊出去,聒躁得很!」


  漁嫣抓了枚花生往她的身上打去。


  念安飛快地轉身接住了,嘻嘻一笑,剝了殼,咯吱地嚼了吃掉。


  「你看這丫頭!」


  念恩和漁嫣都呆住了,只見念安過來抓了把花生,誇張地扭著腰,往小院門口走去。


  「完了,春心動了,總纏著阿朗……」


  念恩輕嘆,轉頭看漁嫣。


  都是活生生的人,那些從小就賣為大戶人家的婢女們,和主子小姐一樣,都會經歷這樣情竇初開的時光。可是,她們的命運大都不濟,若生得美貌,或者被府上的老爺少爺玩|弄了,遺忘了,有的能掙個妾室名份,有的被正室摧殘至死。若生得不美,那便是一輩子的囚籠。


  這兩個丫頭,也十六七歲了!


  「念恩,我找人給你們說個媒吧,不然你去和許娘子作伴,讓她給你尋戶好人家。」漁嫣拉住念恩的手,小聲說。


  「不要了,娘娘曾說過,若無真心人,何必入牢籠。念恩雖是奴婢,也贊同娘娘的話,若無那人,念恩寧可一生陪伴娘娘。」


  念恩笑笑,低垂眼帘,給她把書撿起來,整齊地撂在腳頭。


  「念恩……」漁嫣搖搖她的手,輕輕嘆息,她這些念頭,不知是害了這兩個姑娘,還是幫了這兩個姑娘。


  她是世間人不理解的異類,她是漁嫣,她是於大狀,她渴望男女平等,她渴望一生一世。而這世間,連女子尚不能理解她,更何況男人?

  御璃驍雖能懂她,卻不會真的去做,他還有晨瑤,有葉明月,有秋玄靈,以後還會有許多美人來到他的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為他開枝散葉。


  這是男人的責任,讓家族壯大,子孫興旺。


  「娘娘,你最近怎麼越發懶了?」


  念恩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春天人總會懶的。」


  漁嫣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窗外,綿綿細雨又飄下來了,那隻斷翅的白孔雀從空屋裡踱出來,也仰頭看雨。


  「秋玄靈的人早上來找白孔雀,我沒給她。」念恩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小聲說。


  「嗯,那她晚些會來的。」


  「不會的,今日晨瑤夫人和葉明月回來了,她在那邊屋裡呢。」念恩搖頭說。


  「嗯?你打聽了?」漁嫣好奇地問。


  「念安早上去廚子那裡拿米,順道去打聽了一下。」念恩輕聲說。


  「念恩,你總是這麼心細。」漁嫣微笑著看著她,這丫頭就是穩重心細,這事一定是她安排念安去做的。


  「阿朗居然不吃花生。」念安氣呼呼地回來了,大聲嚷道:「這麼香的花生,我炒的呢,他居然不吃!」


  「你小聲點吧,也得淑女一些不是?」漁嫣嘆氣。


  「我是個丫頭嘛,淑不淑女有什麼關係。」念安捧著花生,沮喪地往盤子里一放,拿起針線活做了起來。


  「怎麼能這樣說?」漁嫣站起來,走到書案邊,小聲說:「你們兩個過來,從今兒起,繼續教你們后青法典。」


  「啊?」念安一聽,立刻丟開了針線,逃一樣地往外跑,「娘娘,我記起還有衣裳沒洗完。」「哦,對了,娘娘,我要去廚房裡瞧瞧。」念恩也腳底抹油跑了。


  「怎麼這麼不好學呢?多學點東西,以後行走市井,別人也騙不到你呀。」漁嫣擰眉,把厚厚的法典丟開,小聲嘀咕。


  「娘娘,這世間只怕只有你一名女子喜歡看這法典。」


  窗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嘀咕聲,不是阿朗,只怕是那兩個侍衛中的一個。也不知道躲在哪裡?

  漁嫣把頭伸出去看,小聲說:「喂,你叫什麼?」


  「屬下聶雙樹。」男子從暗處出來,一抱拳。


  漁嫣看這人生得濃眉大眼,英武俊朗,心想,御璃驍還挺會挑人的,挑的全是美男子,英雄男兒,難怪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人帶什麼樣的手下。


  「你為什麼躲著?還一個呢?他叫什麼?」她笑嘻嘻地問。


  「上官傑今日去辦差了,屬下是奉命過來給娘娘送東西的。」聶雙樹從懷裡掏出一隻疊好的錦帕,雙手捧到她的面前。


  漁嫣接過來一瞧,這是她以前錦帕,早弄丟了,好像……就是第二回闖進小院子里去的時候吧?


  帕上寫了一句話:過來陪我用飯。


  不文縐縐了?幹嗎糟踐她的帕子呢?明明知道她嗜財如命,不捨得自己的東西被弄壞了!


  她想想,拿了筆,續了句話上去:不去,吃不飽。


  因墨未乾,聶雙樹只能舉著,他本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此時看清了,哭笑不得。


  「你去吧。」漁嫣縮回窗子,又小聲說:「以後不許偷聽我說話……你從門出去不行嗎?幹嗎非要爬|牆?」


  聶雙樹榦咳一聲,舉著帕子從門出去了。


  念安和念恩張著嘴,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男子,半天沒反應過來。


  書房中,御璃驍接過帕子,掃了一眼,隨手放開,低聲說:「狗膽包天,哪天非把你的氣全放了。」


  聶雙樹抬眼看他,唇角忍笑。


  「還說什麼了?」他抬眼看來,目光如炬。


  「哦,娘娘要教兩個丫頭讀法典,可兩個丫頭跑了,她正在生氣。」聶雙樹趕緊回答。


  「嗯,心情呢?」御璃驍又問。


  「呃……看上去不錯,滿臉笑容。」聶雙樹想了想,低聲說。


  御璃驍唇角彎起,把錦帕托在掌心看著。


  【ps:星期一加更哇,親們,明天晚上準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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