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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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振天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男人,他的血液里還洋溢著完整的獵人的天性。
一起打獵的夥伴,突然掀開人皮暴露出野獸的本相向他撲來,你要他撒腿逃跑甚至舉手投降任憑野獸撕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你已經把他殺了。相反,新獵物的出現,反而更加激發起他的興奮與激情,積澱在他每一個細胞里的獵人元素都被兇險的敵情撞醒了,他的捕獵才華噴涌而出。
為了捕捉獵物,他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也有足夠的耐心與毅力,沉著與冷靜。但是,每當形勢稍微放鬆的時候,只要夜幕降臨,他都會想起他曾依靠過的那棵樹,那棵在青春的茫然期給予他柔情與安慰的樹。
那棵樹曾癒合他自卑的傷口,那棵樹曾輸送他奮發的力量,那棵樹的花還結出過他的花粉授予的果子。可也因此那棵樹的枝條長得太過濃密,總是想把他包纏起來,把他也變成一棵樹。
他說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棵樹,他說自己就是一個浪跡天涯的江海客。
那棵樹說,她願意跟著他浪跡天涯,只要他不掙脫她的懷抱,無論他去哪裡她都願意跟著。
可是江湖險惡,他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去追逐獵物,雙手抱著一棵樹,拿什麼來跟獵物搏鬥?
他給她留下元稹的詩:「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君看菟絲蔓,依倚榛與荊。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縱橫。樵童砍將去,柔蔓與之並。」告訴她,如果不放他走,就算她的枝蔓再濃密,也會被人砍斷。為了不被別人砍斷成為柴火,他只能離她遠去。
那是孩子出生后,他把她送回娘家,一次短暫的逗留,前番誤會剛除新的爭吵又起,負氣離別後寫的。
每一次的相會都帶來負氣的別離,每一次的別離都以為從此不再相見,卻又一次次的和好重逢。年輕的婚姻總是打打鬧鬧爭爭吵吵自尋煩惱,總是想狠心地一刀兩斷,卻又總是斬不斷理還亂,每一次別離,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儘管他曾明確地告訴她,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也為了保護孩子的安全,他們必須從此真正的一刀兩斷。但當他從別人打聽來的消息中聽到,她的枝蔓攀上了別的樹枝,的確再也與他不再糾纏之後,他的心還是感到被粗壯的鐵棍猛地撞擊的疼痛。
那一夜,他不斷地抄寫李煜的《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他隱隱地感到,這會是他作為文士的最後一夜,從此以後,他將不再為情所困,他將成為一個真正的、純粹的獵人。
可就算一個獵人不再為情所困,每當秋風吹起、夜幕降臨的時候,懷念的野草也總是抑不住地從心底冒出尖來,逆著節氣的天律無邊無際地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