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圍村1，2
1
老益修回到床上，依舊左睡右睡睡不著，正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忽然祖堂門口的方向傳來「咚」的一聲響。
聲音不大，就像石頭落入湖水，但在寂靜的夜裡，還是引起了未能入睡的老益修的警覺。
老益修沒有叫醒老婆子，自己悄悄地起床開了房門。
走過門廊打開圍屋的東巷門，來到祠堂大門的外院坪子。只見高高的圍牆根前有一條人一般粗細的東西，近前就著月色一看，果然是個人。
老益修吃了一驚，輕輕地喊了幾聲，沒有一絲反應。用手去探這人的鼻息，已經沒有呼吸，肌膚完全冰涼了。
老益修嚇得跌坐在地上，腦子裡像天上的月亮一樣，空白中帶著冰涼。過了半晌，才醒覺過來，急忙扯了喉嚨大叫：「快來人吶！死人啦！死人啦！」
叫聲爆裂了月色凍結的空氣，像扭曲的蛇一樣穿破門窗，鑽進每一個沉睡的耳朵里，點燃耳蝸的神經引線，將整座圍屋的人都炸了起來。
東西兩條巷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百多人全都出來了，眾人圍著老益修嘈雜地議論，老益修的老婆和女兒更失聲哭了起來。見此場面，老益修倒冷靜了下來。作為一房之長，他不能在眾人面前亂了分寸。
老益修先喝止了自家妻女，再令人亮了火把。
有人喊了起來：「這不是上廟村龐家發的莽姑么！怎麼來到了這裡？」
「她是誰家的客人？」
「我們和龐姓人世代冤讎，祖宗發誓兩姓不準結親，誰會請她做客？」
「這可惹大禍了！」
「有人把她從圍牆外扔進來。」老益修清醒過來了，「一定是想陷害我們。大家都看明白了，天一亮就去報官，大家都得做個證人。」
「可是，二爺，誰能證明她是被扔進來的呢？」
老益修氣得發抖：「照你說，是我這老骨頭把她從外面背進來的？」
「要你背也背不動啊。我是怕，要是我們圍屋的後生漢子，綁了人家弄出事來，那可怎麼辦？」
「有膽做就要有膽當！誰做的事誰負責。」
「不可能是我們圍屋的。」老益修堅定道，「我明明聽到外面咚的一聲響，是東西扔下來的聲音。」
「但是，誰也沒看見是外面扔的還是裡面扔的呀？」
「圍屋那麼小，家家戶戶門挨門，老人細仔那麼多，連個老鼠都藏不住，要是有人帶她來，難道會沒人知曉？沒腦袋！」
「就你有腦袋！人家一個外姓莽姑，平白無故死在了你黎家的院子里，你說是別人扔進來的，人家相信嗎？你有嘴都說不清啊！」
「三嫂說的有理，他們肯定會說我們是串通好了的。」
「再說報官，報哪一頭的官？兩家政府打來打去，官府里坐堂的人，板凳都沒坐熱，又換人了，怎麼報？」
「趁夜扔了吧！只要屍體不在我們這兒，誰想栽贓都不行。」
「深更半夜的往哪兒扔？要是我們扔的時候被人看見，那就是真的有嘴說不清了。」老益修清了清嗓子，恢復了長老的威嚴，「天一亮就到鄉公所去報官，哪個政府坐堂就那個政府管，他們自會有斷案的手段，只要記錄在案，誰想栽贓也陷害不了我們。這個事情我會做主，但官來了你們都要做個見證。誰也不要開大門，一切天亮了再說，如果這是土匪賺我們開門的詭計，那我們可就虧大了。每個房的長房長子都準備好傢夥，留下來守夜，其他人先回去睡覺，有什麼動靜就趕緊起來。」
除了守夜的長房長子，眾人各自回屋，自然都難再入睡。
2
當黎家圍屋眾聲嘈雜的時候，幾座山外的上廟村也熱鬧了起來。
先是龐家發的婆娘見天色晚了，左右等不到打豬草的女兒歸家，罵罵咧咧地四下尋找，整個村都快翻遍了，仍不見女兒的蹤影，這下才著急起來，發動親戚點著火把到附近的山上與河溝里找。最後在山上的木炭窯里，守窯的本家跟他們說，傍晚時分，好像看見她家女子和幾個男子一起，往山那一邊的黎屋村方向去了，背上還背著豬草籃子。
一行人沿著山路走，果然在路邊發現了豬草籃子，不遠又看見了她的衣服和褲子，周邊的草地像被野豬滾過一樣亂糟糟地伏下一片。往前爬上山頭，只見黎屋村的幾座圍屋裡透出燈火。
龐家發的婆娘頓時就瘋了起來，喊打喊殺地要往山下沖，卻被一起陪同尋找的本家龐有訓攔了下來：「嫂子！那可是黎屋人的地盤，別忘了黎龐兩姓是發了毒誓不來往的。」
「他黎屋人光天化日搶人妻女，我去要人，他們還敢殺了我不成？天地良心，有沒有王法。」龐家發婆娘嘴上雖然這樣說，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嫂子，早年間還有王法，現在可還真沒有王法了呢！」
「是啊，鄉公所里的官隔三差五的換，兩家政府都忙著打仗，哪顧得上坐堂辦案？」
「他黎屋人敢搶人就敢殺人！我們就這幾個人，跑到人家門口去要人，那不是送肉上案板么？」
「對呀，現在是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他們要是把我們殺了扔在山坑旮旯里也沒人管啊。」
「那我的人就白白給他們搶了！」龐家發婆娘不甘心地嚷道。
「當然不能這樣給他們欺負。」龐有訓憤憤道，「我龐家也是有人的！除了北面上吉潭的路，這黎屋村的三面，廟街、廟下、上廟、泰禾和大塘肚，都是我們龐姓的本家，每人吐口水都能把他黎屋人淹死。可我們不能吃眼前虧，現在沒有官府做主，我們就邀集龐氏族人，明日一大早就來要人。不單要他們還人，還要把他們的村莊都踩成平地！」
「早就該把黎屋村剷平了！故老相傳，這裡就是我們龐家的馬棚。當初老祖宗好心留了黎家的祖先落腳，沒想到他卻賴了下來，弄出那麼多烏龜王八，霸佔了我們的地盤。」
「哼！打土豪，把黎屋村搶回來，土豪都不用打了！」
「嫂子，我們趕緊回去，給周邊各村各堡的本家送下雞毛信，一早就把它黎屋村圍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不把他黎屋村剷平，也要把他們的山分一片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