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對與錯
海浪被狂風捲起,像一座小山般向海岸襲來。
「來了。」
澄田木子屏住呼吸,涼爽的風吹過臉頰,此時此刻竟會有一種完全與海融為一體的錯覺感。
這已經是第七次嘗試,留給木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海岸邊的美衣也跟著催促了幾次,時間已經到了七點四十,再過一會兒就到了約定集合的時間。
「能行!」
澄田木子決定這是最後一次嘗試。
無論成功與否,她都會離開。
海浪襲來,腳下的衝浪板被海浪托起。
感受到腳心傳來的浮力,木子穩住身形,然後漸漸挺直了身體。
每一次衝浪都是與大海的博弈,一秒鐘的疏忽都有可能導致前面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澄田木子雙腳緊緊踩著浮板上,藉助向上的浮力穿梭於海浪之間。
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
浪花翻湧,迎著朝陽,每一粒水珠都如同鑽石般在眼前閃閃發光。
海浪過後,一切歸於平靜。
「終於成功了呢…」
澄田美衣注視在站在大海上的人,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姐姐,你看見沒有?」
澄田木子揮舞著雙手,高聲呼喊。
「看見了,還不趕緊回來,馬上就又要遲到了!」
「我馬上…誒誒誒…」
「木子!」
一道海浪突然襲來,木子站在衝浪板上一個沒注意,直接被捲入海里。
正當澄田美衣在岸邊焦急地呼喊之時,衝浪板率先浮出海面,緊接著一雙手抓住浮板,一個腦袋鑽出水面。
「呸呸呸…」
澄田木子吐出兩口海水,然後沖著美衣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真是的。」
澄田美衣搖了搖頭,最後呼喊了一句:「我先去車上等你,你快點上岸。」
澄田木子翻身到浮板上,雙手划動,向沙灘方向慢慢移動。
《秒五》中澄田花苗決定在衝浪成功就去向遠野貴樹表白。
那種心情,木子終於體會到了。
『所以,至少趁著這個機會,讓我對你說聲對不起吧。』
拍攝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接下來的拍攝重心主要放在外景上。
學校的取景就暫時選定了木子現在所就讀的中學。
城鎮內的取景則交給了對種子島頗為熟悉的澄田姐妹和坂本來決定。
得知衛宮一行人來拍攝電影的,學校領導是相當的歡迎,加上現在是春假期間,便任由衛宮等人使用校內設施。
畢竟這種又能拿錢,又能讓別人免費幫忙宣傳的好事,大多數學校都不會拒絕。
《宇航員》是第二話的標題名稱,佔據了整個篇幅的三分之一。
一開始的時候有些劇組成員還有些困惑,為什麼要把這麼長的時間用來描寫一個女二號。
特別是從男主貴樹和女主明裡的角度看過去,花苗這個角色的落位豈不是會給觀眾添堵嗎?
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便明白了。
確實能添堵,而且心堵的老厲害了。
「唉,我有時候都在想,監督他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悲痛,才會寫出這樣變態的劇本。」
「劇本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覺得三名主演能將故事裡的感覺完美表現出來,這才是真的厲害。」
「對啊,只不過每天一邊拍攝一邊看劇情,斷斷續續的總是有點不過癮,等以後上映了,一定要去電影院重新看一次。」
「喲呵,你還真是不怕被虐啊。」
「怕什麼,有我老婆陪著呢。」
然後,這名有老婆的攝影師便被同伴們『痛打』了一頓。
……
隨著拍攝進度的推進,第二話的故事也逐漸進入到尾聲。
一晃四天時間轉瞬而逝。
澄田木子穿著校服蹲在青草地上,等待著最後一場戲的拍攝。
夜晚的種子島尤其寂靜,耳畔只留下海風呼呼吹過的聲音。
遠方的城鎮里點亮著稀鬆的燈光,最亮的一塊地方,有一座巨大風車正慢悠悠地轉動。
整個世界一片祥和。
與之安靜祥和的氛圍完全相反的卻是澄田木子的內心世界。
『到底該怎麼辦,自己真是笨蛋,明明已經沒有時間了…』
澄田木子掏齣劇組準備的道具,像是在提前演練一般,開始折起了紙飛機。
但從凌亂的手法來看,最後折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紙飛機的模樣。
木子現在心裡十分的慌亂。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否則明天貴樹就又要走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木子,原來你不會摺紙飛機啊。」
「誒?!」
澄田木子聽到聲音,急忙轉過頭去。
視線外,一個人影緩緩走進。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微笑道:「馬上就要開拍了,摺紙飛機這個鏡頭很重要,需不需要我來交你?」
「這個…好的…」
澄田木子也很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麼一步,稀里糊塗就同意了下來。
紙飛機什麼的其實她是會折的,到了拍攝的時候絕對不會出錯,但是腦海裡面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所有,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摺紙飛機這種東西其實是有技巧的,非常簡單,現在你看我折一次,看完后也就差不多會了。」
遠野貴樹臉色極其認真,像極了一位工藝大師正在製作一件傳世之寶。
花了長達一分鐘的時間,遠野貴樹終於折好了一架紙飛機,捧在手心,用著極其僵硬的笑容說道:「看,很簡單是吧,學會了嗎?」
澄田木子察覺到遠野貴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從剛才到現在給她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這人怕不是一個假人…
「貴樹哥,你沒事吧?」
「啊哈哈…我健康得很,沒什麼大礙。」
「哦。」
澄田木子小聲說完這個字,旋即便低頭沉寂了下來。
遠野貴樹心裡頓時一緊,條件反射性地偏過頭,尋找一個能令他感到安心的方向。
「貴樹哥,我有件事情向要對你說…」
「額,什麼事情?」
遠野貴樹見自己躲也躲過,便強行按耐住自己躁動的心情,輕聲回答道。
澄田木子站起身,走在前方,面朝著一臉緊張與困惑的貴樹,雙拳攥緊,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從嘴裡緩緩吐出了十分沉重的一句話:「對不起!」
「嗯?」
遠野貴樹一愣。
這是個什麼情況?
很多時候,因為不成熟的關係,人會犯下許許多多的錯誤。
這些錯誤,大多數會伴隨著長大而逐漸被人遺憾,以後再被他人提起也只是當作一時笑談。
唯有極少的錯誤,會跟隨犯錯者,成為他們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夢魘。
澄田木子不得不承認,遠野貴樹對她而言是很特別的一個存在,所以她更加無法忍受自己做過的那些蠢事。
「貴樹哥,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在島上的事?」
「嗯。」
「多多少少還記得一點吧。」
遠野貴樹不知為何木子會提及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歷。
因為當時的身體狀態,遠野貴樹只得強迫著自己安心下來讀書,不在外面到處亂跑,連激烈一點的社團活動都不敢參加。
這對於一個天性好動的男孩子,無疑是一件異常折磨的事情。
不過還好,因為人生地不熟的原因,自己倒也只能安下心來,最後倒是稍微喜歡上了讀書這樣輕鬆的活動。
嗯……
雖然很快自己就破了功,不顧身體健康就又開始到處亂混。
想想自己最後的遭遇,真是不值得同情。
「對不起,我當時真是笨蛋…」
「木子?」
遠野貴樹趕緊站起身,實在是有點弄不懂現在的情況。
如同即將崩塌的河堤,流淚的衝動讓澄田木子有些措手不及,於是只能強忍住眼淚,努力讓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流下來。
「抱歉…因為我的自以為是,最後竟然害得你發燒,然後又住院三天…真的抱歉,我完全沒有想到…」
「木子,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些事情啊。」
遠野貴樹總算鬆了一口氣。
木子說出的話雖然斷斷續續,讓尋常人根本摸不著頭腦。
但依稀還記得那年夏天發生過什麼的遠野貴樹立馬反應過來。
木子,大概是在因為自己那次發燒的事情而感到愧疚吧。
說起那件事,包括之前的事,其實都沒有木子什麼錯。
因為木子從來沒有強迫過自己去做什麼,大多時候都是因為自己躁動不安的心,最終才導致被木子牽引著一起出去玩。
如果自己當時態度堅決一點,完全可以拒絕,相信木子也不會說些什麼。
遠野貴樹微笑道:「說起來,我還真是沒想到,你從那以後,竟然會一直堅持著衝浪,到如今已經能很輕鬆地站在海浪之間了。」
說到這裡,遠野貴樹又有點羞愧:「倒是我,明明對衝浪也很感興趣,每年夏天也都會跑去海邊練習,但直到現在卻還是很難成功一次。」
「貴樹哥…對衝浪很感興趣?」澄田木子驀然一愣。
遠野貴樹點了點頭:「不然為什麼我當時會跟著你去衝浪?還不是因為我自己也對這項運動很感興趣。」
「……」
澄田木子搖了搖頭:「不對,就算貴樹哥對衝浪感興趣,我還是不該在你養病的期間帶著你到處亂跑,最後還導致你生病高燒。」
「等等,木子。」
「嗯?」
「你不必感到愧疚。」
遠野貴樹認真道:「小時候你所的那些事情都沒什麼錯,就算偏要說有錯的話,也只能是我們兩個一起犯的錯。
我們兩個人,一個過於率真,一個過於不坦率,所以才會從溝通上出了一些問題。」
「為什麼你也有錯?」
澄田木子這時冷靜了下來。
雖然她還是堅信著錯誤在自己身上,但此時心裡不免感到一陣疑惑。
「怎麼說呢,其實當時我也想出去玩,就是苦於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
遠野貴樹愧疚道:「恰巧那個時候你出現了,於是便半推半就地跟了出去,最終導致發燒住院,也只是我自食惡果罷了,根本不關木子什麼事。」
「可明明你當時不是更加喜歡待在屋子裡面讀書嗎?」澄田木子又追問道。
「喜歡是喜歡,當要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天天抱著書本讀,恐怕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反正我是不在其中。」
遠野貴樹頓了頓,忽然說道:「而且,你不僅沒錯,反而是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啊?這又是為什麼?」
澄田木子這時候徹底懵了。
十年來的愧疚是個笑話也就算了,怎麼最後還要感謝我。
想不明白,這是真的想不明白。
不過,遠野貴樹很快就解釋道。
「當時獨自來到種子島,我內心其實還是很害怕的。正好當時身上有病,讀書養病便成了一個絕佳的借口,這樣就可以把我封閉在一個幽暗的空間里,不再去與外界接觸。
但是,如果沒有木子你拉著我走出那間陰暗的屋子,來到外面的世界,那樣枯燥泛味的生活,只會讓我的內心一步步變得更加封閉。」
遠野貴樹想象道:「如果真成了那樣,當我回到神戶之後,也不可能再繼續像從前那樣生活,因為那時的我,恐怕已經喪失了與外界接觸的勇氣吧。」
「怎麼可能…」
「不,是真的有可能。」
遠野貴樹說道:「其實我也知道島上的同學那時都在議論我,說我不合群,性格怪之類的話,但是當時我已經無心去反駁什麼,說好聽一點這叫隨遇而安,不屑於爭辯。
但說難聽一點,我就是已經漸漸喪失了與一個陌生世界接觸的勇氣吧,不知道該如何踏出自己的步伐。
所以我很感謝你,是木子你將我拉出了那個封閉的世界,讓我逐漸有了信心去面對一個陌生的世界。」
澄田木子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貴樹,僅僅是幾秒鐘,淚水便不爭氣地滑落。
「木子?!」
遠野貴樹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有些慌忙。
「沒關係,我只是很開心…」
澄田木子擦拭著眼淚,笑道:「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確實都是錯誤的,無論最後的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該強行把自己的想法施加到別人的身上,這或許是我十年來唯一想明白的事情。
不過,那個錯誤的舉動竟然還能產生好的效果,多少是讓我減輕了自己的惡罪感。
謝謝你,貴樹哥,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