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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求醫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若沒有外間時斷時續地傳來一陣陣壓抑的低咳,那將會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宣竹得的是什麼病,病多久了,嚴重與否,這些漁舟都一無所知,雖然最近都是她親自去藥鋪抓藥,但那大夫所開方子的字跡飛檐走壁,筆走龍蛇,非一般人能領悟,即便能看懂,其中還涉及到醫理、病理,更是莫測高深。


  外間的咳嗽,一陣緊似一陣,似乎只要醒著,就不得不咳。漁舟難以入眠,翻來覆去地折騰,低聲喃喃自語:「該給他換個大夫了。」


  直到夜半三更,大雪壓枝,雞鳴幾重,漁舟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晨起,漁舟呵欠連連,睏倦不已。宣竹未像往常一樣晨讀,直到漁舟做好早膳,他還未出來,這極為不尋常。


  漁舟舉手輕輕叩了叩掩得並不嚴實的柴扉,久不見回應。施力再扣,卻是一陣陣接二連三的沙啞咳嗽聲。


  「我進來了。」漁舟客氣地招呼了一聲,推開門扉。


  宣竹穿著中醫坐在床上,一隻手攥著被褥,一隻手按著胸口,不住地咳嗽,帶著濃濃的倦意。


  漁舟疾走幾步,撩開他臉上的青絲,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滾燙的額頭,蹙眉言道:「怎麼,這是受寒了?」


  「沒……」他抬起泛著紅 潮的臉,拿下額間的小手,握在自己冷汗涔涔的掌中,看著她眼底的青灰色,滿懷歉疚,「抱歉,昨……昨晚吵……吵到你了……」


  他還想說更多,但是咳嗽又不肯放過他,不斷地咳嗽,使得他說不出話,直不起身子。忽然,他側過身子,放開漁舟的手,抬袖飛快地遮住了臉,袖子放下時血跡斑斑。


  漁舟微微一驚,徑直取了大棉衣幫他裹上,微微嘆了口氣,責備道:「這麼嚴重了,你怎麼不早說呢?」


  「無礙的……」話還沒說完,咳得愈厲害了,雙手按著胸口撲倒在床上。


  漁舟微微沉吟了一會兒,望了望外面勢頭漸小的落雪,又看了看他袖口上刺眼的猩紅,輕輕拍著他的背溫聲道:「你別說話了,我去給你打盆水來洗漱。用膳之後,我帶你去宣陽城看大夫!」


  漁舟轉身飛快地去了灶台旁,端來溫水,服侍著宣竹凈面、洗手。


  宣竹由於咳得歇斯底里,早膳粒米未進,只勉強喝了一碗溫開水。


  漁舟草草喝了兩碗粥,匆匆去了王大牛家,請大牛趕車送二人前往宣陽城求醫。


  寒風淅瀝,遙天萬里,黯淡同雲冪冪。


  宣竹裹著厚厚的被褥,蜷縮在牛車上瑟瑟發抖,一手抓著手帕捂著嘴悶咳,一手抓著被褥邊角。漁舟背靠著他,承受了他的大半力量,也替他遮擋住了大半獵獵寒風。


  宣陽城不乏名醫,其中茯苓先生最負盛名,盛傳其人能起死人肉白骨。然而,奇人異士往往多怪癖,茯苓先生也不例外,他立下規矩,每日只給三人診病,多者見死不救。此外,他給人看診,要的報酬也未必是銀錢,有時是承諾,有時是人命。據說,曾有高官帶病患求到他門上,他救好了病患,卻取走了所求之人的項上人頭。


  如果可以,漁舟真不願意跟這樣的怪醫打交道,但是宣竹已咯血,與民間談之色變的癆病有頗多相符之處,庸醫誤人性命,一般大夫不敢接,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雖然茯苓先生也未必肯出手,但是對漁舟來說,倘若連試都不試,終究是問心有愧。


  茯苓先生雖久居宣陽,然而其住所並不在鬧市,而是在與宣陽遙相呼應的落霞山。不用說山重水複,不用說雪落板橋,更不用說山高路陡,僅僅是那一眼望不到頭的三千八百坎已令人望而生畏。


  最先打退堂鼓的自然是氣息奄奄的宣竹。


  大牛一向唯漁舟馬首是瞻,見漁舟望著雲霧繚繞的山頭出神,沒說返程,自然將竹大少之言當成了耳旁風。不過,大牛心善,見竹大少咳得喘不過氣將水囊遞給了他。


  「大牛,你繞著這座山轉轉,看看有沒有小徑。」漁舟將大牛招到身邊輕聲說道。


  大牛欣然應允,依言而行。


  宣竹咳了一陣,佝僂著身子,好一會兒才直起腰,靠在她背上輕聲問道:「咳咳,你方才在看什麼?」


  「我在想茯苓先生年方几何,平日如何上山下山。」漁舟淡淡地道。


  「這與捷徑有何干係?」


  「據聞茯苓先生是位年過五旬的老者,這三千八百坎他爬得上去麽?要麼他有功夫在身,要麼就是他閑得慌,我猜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漁舟輕笑道,「我若住這上頭,肯定是不樂意累死累活的。」


  「那……」宣竹望望山頂,又止不住咳了起來。


  「三千八百坎自有它存在的意義,用來試求醫人的誠心就再好不過了。」漁舟接了他的話頭說了下去。


  「先父在世時,沒少為我尋醫問葯,收效甚微。其實,你不必如此為我勞心勞力。」宣竹黯然神傷。


  「請過茯苓先生麽?」


  「茯苓先生那時還未至宣陽城。」


  「看了不一定好,不看一定好不了,那就姑且死馬當活馬醫吧。」漁舟輕笑道,「反正不會比目前更糟糕了,不是麽?」


  竹大少無言以對。


  二人閑談間,大牛去而復返,笑言果然在山坳處發現了一條青石板小徑,留有清晰的馬蹄印。


  三人驅牛車前往,登至半山腰,暮雪紛紛,寒光照積雪,朔風勁且哀。復行半個時辰,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遙聞犬吠三兩聲。


  行至屋前,峰 巒繞舍,修竹成林,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頗得隱者之樂。


  門前停著一輛青篷馬車,前頭立著一匹高大的馬兒,頭細頸高,四肢修長,毛細亮澤,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不知是有貴客來訪,還是茯苓先生正準備遠行。


  漁舟舉手叩門,人未至,先聞犬吠,隨後聽到一聲清脆的吆喝。


  「今日三人已過,諸位請回吧。」門從內推開一條縫隙,探出一個光溜溜的腦袋,是個七八歲的葯童,唇紅齒白,十分俊俏。


  漁舟抑制住伸手摸他腦袋的衝動,溫聲微笑道:「小公子長得一表人才,一看就知道是個心善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煩請幫我們給茯苓先生通稟一聲。您看,現在暮色已晚,下山也不知是否會遇到猛獸。若是茯苓先生不願看診,能否借宿一宿?」


  說話間,漁舟袖角微揚,不動神色地給小童子塞了個金裸子。


  漁舟這話說得客氣,馬屁拍得爐火純青,金裸子也塞得及時。連宣竹都不由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看她這樣溫文有禮的樣子,不知底細的人大都會誤以為她出自大戶人家。


  葯童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難以拒絕的人,微怔之後,紅著臉猶豫道:「那……那我試試吧。」


  說完,便撒開腳丫子飛快地跑了,先前叫得兇狠的黃毛犬也追得歡。


  俄而,院子里傳出一陣隱約的笑聲和三兩句聽不清的對話,不一會兒門再次開了,三人被讓了進去。


  院中白梅翠竹,鳥雀啄食,一派生機盎然。


  台階之上立著二人,鬚髮盡白的是茯苓先生,高而瘦,面部稜角凸出,微微抿著的嘴角勾勒出深深的條紋,很顯然是個不苟言笑的老人。另一人身高七尺,須髯如戟,與漁舟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段賣畫之緣不提也罷。


  「宣公子,久仰了。」長髯大漢拱手作揖,微微一笑,不想他竟然識得宣竹。


  困惑之色在宣竹臉上一閃而過,低聲自嘲道:「過去種種,譬如昨日 死,『公子』二字不敢當,咳咳……」


  「進來吧。」茯苓先生只淡漠地看了宣竹一眼,便轉身拾級而上。


  茯苓先生雖未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是和宣竹說的。


  葯童引著王大牛牽著牛去喂草,一時之間院中只剩下了漁舟和長髯大漢。


  長髯大漢笑吟吟地望著漁舟,一瞬不瞬,直到漁舟快惱羞成怒了,他才溫聲道:「我們又見面了,狡猾的小丫頭。」


  漁舟訕笑道:「好巧。」


  「相逢即是有緣,在下燕京鍾若瑜,敢問小丫頭如何稱呼?」


  「漁舟。」


  他忽而低首神秘地問道:「宣公子與你是何關係?」


  「他是……」漁舟亦試探道,「公子與我們家先生很熟麽?」


  漁舟知道茯苓先生肯破例看診與眼前這人必然有關係,但是看宣竹與他的寒暄語氣,兩人必然是不相熟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還是弄清此人的意圖才能放心。


  他聽到「先生」二字時,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對於與宣竹的關係回應得倒是坦然,聳聳肩言道:「家中有些生意在宣陽城,我曾與宣公子之父有過往來。」


  聽他含蓄審慎的語氣,他與竹大少之父應當也只是泛泛之交。


  漁舟單刀直入:「公子有何求,但說無妨。」


  「小小年紀竟如此世故,真是無趣。」鍾若瑜搖頭失笑。


  「公子是生意人,應該不會做虧本生意。漁舟以為欠下的債,還是算清楚的好,否則來日利滾利,我們無以為報,讓公子得不償失那就不美了。」漁舟淡淡地道。


  「美人圖。」鍾若瑜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好,煩請公子將下榻之處告之漁舟,過些日子漁舟必然親自送上門。」


  「我明日就要離開宣陽回燕京了,所以……」鍾若瑜眨著眼睛淡淡地笑道。


  「您方才也見到了我們家先生病得厲害,公子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漁舟微惱。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輕笑道:「不久前,宣陽城出了個名喚江南老嫗的丹青高手,技藝精湛,堪稱出神入化。擅畫美人圖,最好作春/宮/圖,人物自然傳神,纖毫畢現。其中《漢宮春色》與《飛燕外傳》圖文連載,已是千金難求。很不巧,在下手中有一冊,小丫頭是否想看看?」


  漁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抿著嘴看院中爭食的燕雀。


  「初時,我也以為你是幫人賣美人圖,後來派人查到了宣公子,我這才覺得不對。宣公子若知道你在做這等買賣,恐怕是不好吧?」鍾若瑜調侃道。


  「自己作畫賣,沒偷沒搶,有何不可?」漁舟淡淡地道,「公子若是拿這威脅我,那輕請便吧。」


  「哎喲,我沒說要把這事告訴宣公子,你這脾氣怎麼這麼臭呢!」鍾若瑜無可奈何地道,「看在我在茯苓先生面前幫你們說好話的份上,向你討要一副美人圖不過分吧?」


  「你太羅嗦了。」漁舟不置可否地道。


  漁舟見葯童正在遠處招呼她,丟下鍾若瑜疾步而行。


  「唉,丫頭,記得畫美人圖,茯苓先生那邊的診金也少不了……」鍾若瑜在她身後絮叨地念著。


  漁舟匆匆地點了點頭,她清楚得很,鍾若瑜是鍾若瑜,茯苓先生是茯苓先生,一碼歸一碼。今日能夠進這個院子見到茯苓先生,靠的是鍾若瑜的情面,但是茯苓先生不可能再三破例。


  屋內茯苓先生正用溫水擦拭著臉上的汗珠,宣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榻上,面容安詳,宛若熟睡,裸 露的背上插滿了銀針,粗者如無名指,細者如牛毛,星羅棋布,錯落有致。


  「有勞先生了。」漁舟躬身行了一禮。


  「他這病,老夫也無能為力。」茯苓先生深深嘆了一口氣。


  「請問我們家先生得的是什麼病?」


  「癆病!」


  癆病?肺結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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