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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機鋒

  銀袍白甲的蘇 瓊高高舉著聖旨,眼不錯珠地盯著由遠而近的漁舟,眸中含著驚訝,含著懊惱,也含著驚喜。


  漁舟見他神色複雜, 這才注意到原來閃躲之際丟了書生的綸巾,青絲如瀑傾瀉而下,她從容地從懷中拿出深沉古雅的檀木發簪熟練地將青絲挽了上去,微笑道:「少將軍若是來晚點兒,千帆恐怕就得交待在肅王府了。」


  「讓……千 帆姑娘受驚,是……是驚鴻的不是。」馬背上的少年慌了神,目光四處飄蕩,無處安放,「驚鴻奉命來請姑娘進宮見駕。」


  「那就請吧。」漁舟輕聲笑道,「不是有意欺瞞少將軍,實在是男兒身行走方便許多。」


  「我省得,是……是在下眼拙。別如此見外,請叫我驚鴻就好。」蘇瓊紅著臉應道,沖漁舟遞出手。


  「既然如此,那千帆恭敬不如從命。」漁舟沖他笑笑,伸出白皙的手借著他的力量,躬身上了馬車,絲毫沒注意到那隻手的主人刷地紅了整張臉。


  九嶷冷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擠進了馬車,黃芪也緊隨而至。


  「勞煩驚鴻派人去告知鍾公子一聲,讓他駕車到宮門外等候。」漁舟溫聲道。


  「好嘞。」蘇瓊騎著馬歡快地應了一聲。


  「哼,姐姐就也不怕才出虎口,又進狼穴。」九嶷嘟囔道,不知是說給漁舟聽,還是故意說給外面的蘇瓊聽。


  「請千帆姑娘放心,我朝皇帝陛下禮賢下士,絕不會為難您的。陛下聽說您是逍遙王的徒孫,這才特意召見。」蘇瓊忙應道。


  「聖心難測,誰知道呢。」九嶷嗆聲道。


  「你呀,神叨叨的,就像個小老頭。放心吧,姐姐心中有數呢。」漁舟不由點了點他的額頭,「葛長老若是見到你這副模樣,估計會氣得不輕。」


  「我嘮叨,還不是因為擔心你麽?」九嶷振振有詞。


  「行,我們家九嶷說的都有道理。」漁舟順著毛捋。


  九嶷將臉轉向窗外不說話了,耳根悄悄泛紅,心頭被「我們家」三個字滋潤得甜絲絲的。


  馬車嘚嘚地行走在空曠的被肅清的街道上,從肅王府到皇宮門口足足花了一個時辰。


  北俄皇帝年過四旬,峨冠博帶,道貌非常,疾走幾步,朗聲笑道:「有生之年能夠見到聖賢傳人,這是寡人之幸,是北俄之幸!」


  「能夠瞻仰皇帝陛下聖容,是草民之幸。」漁舟從容地下了馬車,拱手長揖。


  「先生裡面請!」北俄皇帝做了個邀請的動作,率先往宮中邁步,貌似侃侃而談,「先生從大燕而來,由南及北,比起大燕,風光如何?」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四季風光,不外如是。」漁舟不慍不火地淺笑道,緩步跟上。


  「逍遙王南行,棄我北俄而去,客死他鄉,聖祖皇帝引以為憾,先生今日能否為寡人解惑?」皇帝拾級而上,兩旁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內侍衛。


  「遊學始祖孔夫子奉行有教無類,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子貢任魯、衛兩國之相,仲由任衛蒲邑大夫,宰予任齊臨淄大夫,多不勝數。總而言之,遊學是天下人的遊學,不是一家之學,也不是一國之學,否則遊學又怎麼會傳至師祖?愚以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名一行,不滯一方,是每一個遊學弟子的使命。至於客死異鄉,那就真言重了,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漁舟淡淡地說道,她明明在說逍遙王,事實上也在暗喻自己,讓北俄皇帝不要起留人的念頭。


  「先生目光如炬,倒是寡人著相了。」北俄皇帝撫掌而笑,二人此時已經登上台階,進入了一個凌空的亭台中,底下是皇宮校場,刀槍林立,黑壓壓的的士兵,鋥亮的兵刃。


  亭子中間是鏤空的石桌,桌子中 央是細沙堆壘而成的北俄地圖,有山川,有河流,還有城邦,顯然是有備而來。


  北俄皇帝撐著桌沿,俯瞰著山川河流,輕聲嘆道:「既然先生說遊學是天下的遊學,那便請先生再為寡人解一惑。」


  「陛下請講。」漁舟從善如流。


  「瀾江每年秋夏之交洪水肆掠,常擾得百姓顆粒無收。朕派人修堤築壩,難保三五年,實在是勞民傷財。」北俄皇帝嘆息道。


  漁舟從鄂城到陌城途經瀾江,見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忍不住技癢,在岸邊停留了兩日,畫了一幅日出圖和日落圖,還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不曾想到,由於立場不同,所看到的截然不同,漁舟一行人眼中的美景正是百姓眼中的災難。


  「據千帆所知,瀾江兩岸,一邊是桓城,另外一邊是佛影山。佛影山的另外一邊是梅城,桓城和梅城都不算小,約莫各有三四千人。其實,《水經》曾有過記載,在遠古時期,佛影山並未與梅城接壤,其中還隔了一個滄江,後來因河流改道,經年累月下來竟然枯竭了。如今,梅城雖沃野千里,卻並不富庶,因為時常鬧旱災。」漁舟成竹在胸,手指在沙盤上連連勾畫,「既然堵不住,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在瀾江上游分流,開鑿河道,重新修建滄江,桓城的水災、梅城的旱災大概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先生另闢蹊徑,倒是與愚公移山有異曲同工之妙。」北俄皇帝嘆道。


  「陛下聖明,千帆拾人牙慧,讓您見笑了。」漁舟微笑道。


  「先生過謙了,朕文武百官不及先生一人,實在是汗顏……」北俄皇帝無奈地聳了聳肩。


  「千帆這是紙上談兵,自然是容易許多。」漁舟謙遜地道,「草民也有一事懇求陛下恩准。」


  「願聞其詳。」


  漁舟伸手將黃芪招到身邊,誠懇地道:「草民這侄女黃芪,師祖的玄孫女,此番前來貴國認親。肅王極為熱情,給她覓了丞相府大公子的婚事。可她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自覺配不上風 流倜儻的木兮公子,不小心在肅王府鬧出了動靜。草民尋思著,她如此任性,還是留在身邊管教為好,還望陛下恩准。」


  她這話說得十分有意思,既不說丞相公子玉樹臨風,也不說文采斐然,只說風 流倜儻,耐人尋味。


  天子腳下從來就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木兮的那點荒唐事,別人不知,北俄皇帝豈能不知?不過是並未鬧出人命,丞相府也遮掩得嚴實,他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丞相府配皇室宗女,身份終究是差了點,此事就此作罷。我族後人能夠跟著遊學掌門求學問道,那是她的榮幸。」北俄皇帝倒是很會睜眼說下,還不忘時刻給皇室臉上貼金。


  「謝陛下恩典。」黃芪抱拳行了一禮。


  「前面先生好似對北俄的山水不甚滿意,那麼這些兵將比起大燕的是否能入眼?」北俄走到涼亭邊指著底下袒露著胸膛,正在揮汗如雨操練的士兵問道,方才輸了一局,似乎急於搬回,不知是為了肅王府,還是為了北俄。


  漁舟撐著欄杆認真的觀賞了一番,抑制住流口水的衝動,似笑非笑地道:「皇帝陛下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草民讀書少,只知『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漁舟笑眯眯地道,「前來貴國的路上,途經蕭關,常聽訓練的士兵大喊『犯我大燕者,雖遠必誅』!皇帝陛下若是感興趣,且無懼生靈塗炭,流血漂櫓,或可以一試。」


  「先生能言善辯,朕甘拜下風。」北俄皇帝笑嘆,揮手讓隨侍的太監將檀木令呈給了漁舟。


  漁舟含笑伸手接過,拱手拜別。


  木樁似的蘇瓊不動聲色地看了全部的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當事人言笑晏晏,他卻早已濕了衣裳。


  昨日他拿到那塊檀木令,並不知是何物,也不知有何妙用。祖父見了,微微吃了一驚,顯然是認識的。拿在燈盞下觀摩了許久,卻默然不語。


  直到進宮后,聖上拿著檀木令看了又看,最後宣旨命人去肅王府請遊學掌門人,他這才回過味來。


  望見漁舟的衣角消失在宮門口,北俄皇帝沖著蘇瓊似笑非笑地道:「驚鴻也怕朕為難他麽?」


  「末將不敢。」蘇瓊垂首。


  「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北俄皇帝微笑道,「只可惜遊學掌門『亂世出,盛世隱』,招惹不得;只可惜三國祖先曾有律例在前,食言不得;只可惜,他是大燕人氏,強留不得。黃敏那個蠢貨,眼拙就算了,還自作聰明,他也不看看招惹的是些什麼人!就說那個叫鍾若瑜的吧,前後不過半個月,一聲不響地把肅王府的暗衛剪除了一大半。在看看今日跟隨進宮的那個少年和黃芪,大內侍衛虎視眈眈,他們三面不改色,北俄的顏面真是被他丟盡了!」


  蘇瓊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只當沒有見到聖上的失態,也沒有聽到肅王被數落。


  「好在投桃報李,解了朕的心頭大患,也不算吃虧。你再去肅王府走一趟,宣朕的口諭,讓黃敏閉門思過三個月。還有,沿途關隘,若是遇到了千帆一行,不可為難。」北俄皇帝面色不虞地說道。


  「陛下,如此是否太抬舉他了?」有侍從說道,「看他年紀輕輕,或許徒有虛名。」


  「蠢貨,他既然亮出了遊學掌門的身份,徒有虛名也得好好供著。我朝學子拜的是逍遙王,若他的傳人在朕的疆域內受到了損傷,誰還相信朕禮賢下士,誰還相信我朝一諾千金,誰還敢來投奔?僅僅天下士林口誅筆伐,就夠你受的了,更何況蕭關還駐守著幾個不怕死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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