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興趣（五千字）
對方大大方方站在面前，嘴角含著意味分明的揶揄笑容，面對這個招呼，李曄是應聲，還是不應聲？
對旁人而言，這或許是個兩難選擇，但李曄明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他抬頭望天，閉口不言，就像沒有聽到飛鴻大士的話，而天空剛好飄來一朵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這副模樣，假裝的痕迹太過粗重，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只是故意不回答飛鴻大士的話，而且沒有一點心虛和不好意思。聖嬰心中暗贊一聲，心想這傢伙臉皮真是厚得出奇，一看就是能幹大事的。
李曄對飛鴻大士視而不見，對她的問題置若罔聞，飛鴻大士也不氣惱，看著李曄繼續調侃道：「威震天地，連仙人境都能隨意斬殺的安王殿下，竟然連跟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李曄絲毫不為所動，為了防止對方在言語中埋下陷阱，他乾脆完全沒有要跟飛鴻大士對話的意思，可謂是慫到了極點，卻偏偏慫得理直氣壯，讓人除了說他臉皮厚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對峙雙方的修士越來越多，原本在各處捉對廝殺修士，也都陸續趕了過來。換了場地，雙方之間的火藥味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郁，哪怕飛鴻大士和李曄不像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也沒能改變這種大勢。
「現在怎麼辦？」眼見地仙境和真人境的修士越積越多，聖嬰悄悄低聲問李曄，他倒不是擔心，發亮的雙眼，表明他是蠢蠢欲動。
原本，聖嬰帶來的修士力量，比飛鴻大士要弱上一些，尤其是作為中堅力量的地仙境。對方有十八羅漢，聖嬰這邊卻只有七八個人，算下來對方對方都快是他的三倍，到了戰場上自然打不過，肯定要吃大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飛鴻大士來自佛域，無論從哪方面說，實力都不是妖族能比。因是之故，聖嬰一直畏畏縮縮，不敢跟飛鴻大士正面對戰。
但是眼下不同了，李曄先是斬殺了降龍、伏虎、坐鹿三名羅漢，而後又在七名羅漢的圍攻下反擊成功，讓對方灰飛煙滅。十八名羅漢，已經有十個死在李曄手下，現在就剩下八個，跟聖嬰帶來的地仙境數量，已經不相上下。
既然紙面實力已經不相上下，以紅孩兒好勇鬥狠的性子，那就可以放手一戰。
「你有把握打贏飛鴻大士？」李曄回頭看了聖嬰大王一眼。
紅孩兒睜大雙眼道：「這不是還有你嗎？以你現在能夠輕鬆戰勝地仙境的實力，只要你出手，我覺得就可以一戰！說不定這回，還真能讓飛鴻大士吃個大虧！」
李曄微微搖頭：「跟七大羅漢一戰，為了衝破他們七人聯手布置的結界，我消耗太大，現在只怕幫不上什麼忙了。」
「這麼好的機會，難道要平白放過？！」紅孩兒不甘心。
李曄和聖嬰在緊鑼密鼓的商議時，飛鴻大士也在迅速盤算決戰的利弊得失，不過算來算去她都占不到什麼便宜，這讓她有些氣惱。
「李曄！」飛鴻大士很快拿定主意，她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曄，以蠱惑人心的嗓音道：「上回一戰，我狀態不好，被你得了機會，將我重傷，以至於我到了現在，傷勢都沒有痊癒。如今兩軍對壘，大戰每持續一日，都死傷無算，為了讓普通將士少死些人，你可敢跟我單獨一戰，以你我之生死，決定這場戰爭的勝負？」
這話說的入情入理，先是隱晦的表示，李曄曾今佔了她便宜，現在理應接受她的挑戰，然後又用幾十萬將士的生死為說辭，讓李曄在大義上無路可退。如此一來，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李曄都沒有不接受挑戰的理由，因為他是男人，更是幾十萬大軍之主。
聖嬰聞言臉色一變，他當然知道飛鴻大士的用意，只是這話說得太過完美，李曄但凡稍微要點面子，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再者，飛鴻大士現在傷勢未愈，也是李曄的可趁之機，如果李曄這都不敢接受挑戰，就顯得太過沒膽。
現在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無數雙眼睛看著，尤其是李曄這邊的妖族，他們可不會跟隨一個沒膽沒擔當的人。除此之外，沁州城內外還有數十萬將士。
「李曄，你冷靜，聽我說.……」聖嬰見李曄要開口說話，連忙相勸。
李曄奇怪的向他看過來：「你要說什麼？」
聖嬰急切的拉住他，生怕他會衝出去：「你要冷靜，不要衝動，飛鴻大士說這些話，明顯是為了激將你，你不能中計……」
李曄更加奇怪：「我什麼要中計？」
聖嬰更加著急的勸道：「你當然不能中計，你雖然是個男人，雖然是平盧之主，是大唐親王，還剛剛殺了多名羅漢，但不要覺得這是負擔……」
說到這，聖嬰好像想到什麼，一下子停住，看李曄的目光也變得怪異，「你剛才說什麼？」
李曄隨意笑了笑，看向飛鴻大士，面色如常，吐字清晰：「我拒絕接受你的挑戰。」
飛鴻大士微微眯了眯眼，「你竟然如此乾脆利落就拒絕了？你如此沒膽色，就不怕惹人笑話？你若是不顧惜自己的尊嚴和臉面，天下人就會瞧不起你，到時候誰還會跟隨你？」
李曄笑容不減：「一個大羅金仙，向一個陽神真人發起挑戰，大士都不覺得有失顏面，丟了佛域的神格，我承認自己沒膽色，又算得了什麼？」
這話一出，飛鴻大士眼神陡然變得凌厲，像是針尖麥芒一樣，刺在李曄臉上。她作為曾今的大羅金仙，氣場自然強大無匹，不怒自威，微微皺眉，就能讓終生俯首，她冷冷道：「你當真是毫無顧忌？」
以飛鴻大士的威名，此刻顯露出山一般厚重的壓迫，妖族修士們紛紛色變。無論是真人境還是仙人境，都感受到濃重的威壓，不敢抬頭直視飛鴻大士的眼睛，彷彿對方就是正午的太陽，一個個膽戰心驚。
連聖嬰都面色凝重，牙關緊咬。佛域菩薩的威嚴，一舉一動都有震懾人心的效果，絕非等閑。雖說如今飛鴻大士修為大減，威嚴沒有以往那麼厲害，無法直接對眾人造成傷害，但對心智卻仍舊具有莫大影響。
飛鴻大士威嚴盡顯的一句話，就是要告訴李曄，李曄就算不接受挑戰，也不是一定安全的，她要是毫無顧忌放手一搏，李曄仍舊會性命垂危。這不是赤裸裸的威脅，飛鴻大士言語並不尖銳，但威懾力卻是不減反增。
因為她是飛鴻大士，是整個佛域有數的大能，她說出來的話，表示出來的意思，就一定有把握辦到！
飛鴻大士的威懾中心，自然是李曄，她想要影響甚至是控制的，也是李曄的心智。
然而，面對飛鴻大士的威嚴壓迫，李曄仍舊是如沐春風的模樣，面帶微笑，絲毫沒受到什麼影響。
他的微笑自然隨和，完全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的的確確打心眼裡，沒有受到飛鴻大士影響，沒有一丁點兒畏懼對方！
飛鴻大士眉眼含威，妖族修士都如臨深淵，不少人甚至雙股微顫，聖嬰也如臨大敵，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手，場中氣氛凝重晦澀，充滿壓迫力，每個人的神經都綳得很緊，像是快要崩斷的琴弦。
唯獨李曄，輕鬆閑適，面帶微笑，用閑聊的平淡口吻，對飛鴻大士道：「飛鴻大士可能忘了，這裡不是釋門佛域，而是大唐沁州。我是大唐親王，不是釋門沙彌，也不是佛陀信徒。在這裡，你佛域大士的威嚴，對我一點作用都沒有！如果你真打算魚死網破，那就來戰，又何必多言挑戰不挑戰？」
李曄這番話說的淡然從容，語氣平穩，不曾抑揚頓挫。但話音落下，卻如金石之音，在所有修士耳畔炸響。好似驚濤拍岸，讓他們紛紛從被飛鴻震懾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之後，妖族修士們沒有為自身剛才的失態，而感到丟臉和無地自容，因為對方是飛鴻大士，被她震懾，一點也不丟人，但他們看李曄的目光，卻充滿驚異與疑惑，這份驚異與疑惑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就變成忌憚和敬畏，並且越來越深。
能夠讓飛鴻大士的威嚴震懾毫無作用，需要怎樣的實力和心境？敢說出這樣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又需要怎樣的底氣和勇氣？
這些來自妖族的修士，都是桀驁不馴之輩，從來都是目無餘子，視凡間之人如同螻蟻，但是現在，他們看李曄背影的眼神，卻充滿對強者的忌憚與畏懼。
忌憚和敬畏，是絕對服從的基礎條件。
李曄看著飛鴻大士，語氣平淡的說完話，臉上神色仍舊沒有變化，靜靜等著對方應答。
飛鴻大士很憤怒，但憤怒只是一閃而逝，旋即她的眼眸里，反常的有了更多亮彩，看著李曄就像看一塊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她唇角微動輕輕一笑，「我很好奇，你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竟敢跟這麼跟我說話。你是無知所以無畏，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還是真的無所畏懼？」
話說完，飛鴻大士沒有等李曄回答，自顧自繼續道：「天地生靈，要真的無所畏懼，必然要經歷過大恐怖，見識過大威嚴，體會過大絕望，對世間之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有深入骨髓的領悟，還要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被擊垮神智，始終保持本心不變，這才能在自己的道心上，增添一點無所畏懼的力量。」
說到這，飛鴻大士緊緊盯著李曄，眼神熠熠：「你只不過是一個活了二十幾年的凡間修士，就算經歷豐富，又如何能盡數體會到這些？就算你有體會，以你的年齡，又如何來得及領悟大道？」
李曄沒想到飛鴻大士會有這樣一番話，他沒法解釋。穿越前他活了很久，歷經世事沉浮，穿越后又碰到重生的靈魂，深知人間五味，雖然沒有真的洞悉大道，勘破宇宙天地法則，但要有所領悟真的不難。
見李曄不回答，飛鴻大士並沒有催促，完美無瑕的臉上也沒有表露出異樣，而是自顧自沉思起來，手指不停掐動，好似在計算什麼。沒用多久，她睜開眼，看李曄的時候，眸中有了異常濃厚的興趣，「難道你已經覺醒了前世記憶？」
看她此刻說話的樣子，好似已經忘了兩人敵對的立場，和方才李曄言語間對她的冒犯，成了一個單純為了解釋心中疑惑，而集中全部精神渾然忘我的好奇小姑娘。
所謂前世記憶，說的便是扶蘇和流瀉的記憶，這些事情，李曄在見過吳悠的陰神和猴子后，就完全都知道了，不過他那是聽聞故事，並不是覺醒記憶，所以感覺並不深。
「算是吧。」面對飛鴻大士期待的目光，李曄隨意應了一句。以他如今的年齡，擁有眼下的修為，的確世所罕見，如果非得需要一個世人信服的解釋，那麼覺醒前世記憶，總比穿越和重生更加可信些。
飛鴻大士意味莫名的看了李曄一眼，李曄敷衍了事的態度，自然不足以說服她，不過除了這個解釋外，又的確難有其它可能。
飛鴻大士不再糾纏，轉身就走。
帶著一幫佛域的真人境仙人境修士，從半空回落到沁州城。
她離開的乾淨利落，一句話都沒有留，出人意料，眾人都有些反應不及。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飛鴻大士不打算今日魚死網破，用沒有痊癒的身體跟李曄拼個你死我活，那麼繼續對峙下去就全無必要，因為李曄是完全不會被她震懾住，讓她有機可趁的。
飛鴻大士帶人返回沁州城，當然不需要跟李曄等人交代什麼，雙方是對手，難道還要告訴你，我下一步打算怎麼做，你等著接招？
聖嬰走上來，一臉激動的模樣，好奇的問李曄：「覺醒前世記憶，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是不是很驚險刺激，感覺非常玄妙，像是多活了幾輩子一樣？」
李曄白了他一眼，懶得理會這個無厘頭的話題，徑直回營。
經歷了一場大戰，李曄有諸多領悟，正是需要時間消化的時候。尤其是觸摸到帝道門檻，初步形成自己的道心，促使龍氣進階的事，是真的玄妙，需要及時穩固。
回到軍營，李曄把自己關在大帳里，開始逐一面對這些問題。
這場大戰的最大收穫，自然是領悟了帝道。在此之前，李曄只知道自己要成就真龍功業，但那是客觀要求，對主觀上如何塑造自身，他並沒有什麼清楚認識。
他只知道，要君臨天下，就得掃蕩群雄，讓天下百姓歸心。
然而任何一個君王，哪怕是各朝的開國太祖高祖，也沒有得到所有百姓歸心。更多時候，他們以自己的勢力，擊敗了一個個對手，到最後只剩下自己，就做了皇帝。所以說，兵強馬壯者為天子。
李曄感覺到，他要成就的真龍功業，不只是單純擊敗對手那麼簡單。當然不是那麼簡單，否則，他的修為提升之路，也不會是得到人心氣運。自古以來，得人心氣運的，就是君王，也只有君王。
李曄這具身體，原本沒有靈根，不具備修行的資格，在陰差陽錯之下，體內生龍氣，能將人心氣運，轉化為修為，乍一看，龍氣不過是替代了靈根的作用，但細想之下，事情明顯不是那麼簡單。
人心氣運的積累，能夠提升李曄的修為，這是李曄的修鍊之路，那麼路的盡頭在哪裡？最終，當李曄收穫天下蒼生歸心，修為會達到什麼境界？是大羅金仙，還是准聖？如果是後者，在跟道門仙廷對立的情況下，走到路的盡頭，到底意味著什麼？
其次，得到天下所有百姓的歸心，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天下之大，遠不止大唐，還有域外各族。這些種族各有神靈，與大唐互有征伐，互為仇敵，他們的百姓，怎可能效忠李曄？還是說，僅靠大唐的百姓，就足以讓李曄完成真龍功業，抵達終點？那麼抵達終點之後呢？
還有，龍氣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這些問題太過深邃，李曄暫時想不明白，他只能把這些「道」的問題先放下，暫且專註於「力」的問題。
初步領悟帝道后，龍氣化紫，完成了第一次蛻變，力量大增，正是藉助紫龍之力，李曄才能擊敗七名地仙境的羅漢。
帝道，這是屬於李曄的道，也是他的道心所在。從修鍊的角度上說，要晉陞地仙境，就必須先領悟大道，從中明悟自己的道，形成自己的道念道心。不如此，就無法渡過晉陞地仙境的大劫。
現在李曄只是初步領悟了帝道，還沒有深入認識，遠不足以衝擊地仙境。當然，人心氣運匯聚的程度，距離地仙境也有很大差距，不是短日內能夠完成的。
想到這裡，李曄決定嘗試溝通龍氣。
龍氣化紫后，就覺醒了一部分意識，李曄對龍氣對帝道有諸多迷惑之處，覺醒了意識的龍氣，或許能幫李曄解答一些疑惑。比如說，讓李曄知道，這道龍氣本身，到底是怎麼生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