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應對
平盧正在被朱溫攻打,而且朱溫有道門扶持,所以平盧處境並不好,一旦丟了平盧,李曄勢力大損不說,威望也會大跌。畢竟,李曄自出道以來,可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的失敗。
而如果朱溫起勢,跟著李曄的這些人,就得考慮退路。
不過那是日後的事,眼下康承乾等人,並沒有辦法拒絕李曄。況且,如果朱溫果真取代李曄,成為中原和北方的霸主,那他們還不是得俯首稱臣?
投靠朱溫跟投靠李曄,能有什麼區別。
其實康承乾等人都清楚,李曄就算丟了平盧,也還有河東、魏博兩鎮,勢力依舊龐大,再加上個人修為實力,至少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亂世有許多機會,大家都有成事的可能,但通往終點的路並不止一條。有的人趁勢而起自立旗幟,但也有的人需要跟著別人征戰。建功立業,榮華富貴,不一定非得自己創業。
至於隨著局面變化,臣會不會成為君,那不得等時機到了再說嗎?
平盧正在經歷大戰,李曄現在考量的,卻是趁熱打鐵,通過威服成德、義武、盧龍的事情,來將昭義、天平、橫海徹底掌控在手中。這也就意味著,他恐怕不得不兩線作戰。
好在他修為不錯,身邊的修士也不乏高階戰力,可以今天帶著修士團,去青州主持一下局勢,明天再回河東看看情況,只要兩地都有能夠統帥三軍、獨當一面的大才就行。
李曄發展這麼多年,麾下不說人才濟濟,但的確不會出現不夠用的情況。
這樣一來雖然頗為勞累,但地盤大了,就有這點不好。
李曄感受到了幸福的煩惱。
李曄打算讓河東的四鎮兵馬先休養一段時間,養精蓄銳后再出發。
成德、義武、盧龍等鎮到底是個什麼局勢,李曄需要先去看看,總不能二話不說直接發兵開打。
最近有一件讓李曄頗為不解的事,自從上次張忌被殺之後,何敬成就再沒來找他的麻煩,這讓李曄為應對刺殺做下的安排遲遲不能用上。
好像何敬成已經一門心思,跟在朱溫身邊當護衛了,這個趨勢讓李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雖然不懼何敬成,但在成就仙人境前,並沒有勝對方的把握。
而且何敬成帶來的修士團,力量比七十二地煞更強,按理說他們應該雷霆出擊,不給李曄消化河東的機會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曄覺得這件事不能掉以輕心。
送走康承乾等人沒多久,宋嬌帶來了青州戰報。
因為是青衣衙門的情報,所以當日崔克禮在城頭與張仲生的對話,情報上也有基本記載。
李曄手持情報看了半響,沉默許久。
之前他懷疑過崔克禮的立場,之所以沒有讓紅孩兒等人,直接回去把他軟禁起來,也是因為這個懷疑並不十分濃厚,而且他還想藉此看看儒家的布局。
現在看來,儒家的確沒有選擇他的意思,但崔克禮的忠心卻可以基本確認。
這當然是正常現象,亂世大爭,同門各為其主的事情並不少見。儒家門人弟子何止千萬,就算以王載豐等四賢為代表的主體和權威,選擇了一方諸侯,其他弟子也未必全都跟隨。
非止儒家,兵家、道門同樣如此。現在李曄麾下就有多名兵家戰將,衛小庄建立的全真觀也在日益壯大。
說到底,個人際遇的不同,決定了選擇不一樣。
李曄不自覺細細咀嚼崔克禮的話,心中感觸不小:此生不求證得大道,唯求向道而死。
古往今來,總有許多士子,在讀書遊學之際,在白髮蒼蒼寓居陋室的時候,懷揣著各種不同的心情,發出一個亘古不變的追問: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受聖人教誨,所為何事?
崔克禮這句話,似乎就是答案。
「宣武軍已經開始攻城,青州戰事激烈,你要不要回去一趟?」宋嬌見李曄沉眉不語,便主動問道。
李曄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上官傾城到了何處?」
宋嬌答道:「不日就能抵達青州。」
李曄稍稍鬆了口氣:「有上官傾城和崔克禮在青州,配合妖族修士,要扛住宣武軍一段時間並不難。」
宋嬌蹙眉:「你當真不回去?」
李曄笑了笑:「如今我掌控三鎮,有數面之敵,以後面對的情況只會更加複雜,若是麾下再無能夠獨擋一面大才,每場戰鬥都需要我親力親為,這天下也沒法爭了。青州有崔克禮可以凝聚民心,有上官傾城可以戰於沙場,局面已經很好。而且他們倆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時候磨練他們一番,讓他們成長起來了。」
宋嬌寒聲道:「若是他們敗了呢?」
李曄將情報摺疊收起,眼底掠過一抹厲芒,
他的聲音,也在這一刻變得極為冷酷:「我需要清楚分辨麾下將官的潛能。青州之戰是他們的挑戰,也是他們的機會。如果他們把握住了,日後就堪當大任,若是不能,我也能確定他們不堪大用。」
宋嬌微微張了張櫻桃小嘴,一時無言。
她當然知道,若是青州戰況不利,崔克禮和上官傾城都有可能會死。
這兩人,一個是李曄的親舅舅,一個是他最親近的心腹,現在他竟然能放任他們去經受生死考驗。
然而,這難道不是人主必須做出的選擇?
片刻后,宋嬌幽幽問道:「你又在賭?」
李曄失笑:「我又不是賭徒,哪那麼喜歡賭。上回賭崔克禮的忠心,也是因為我有些把握。這回青州之戰,事關平盧歸屬,也關係大局,不容有失。若是戰況果真不利,我再回去不遲。」
宋嬌露出招牌式的嫵媚笑意:「就知道你滑頭!」
面對這般嬌嗔指控,李曄只能表示無力。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也是白鹿洞弟子,亂世中本應該大展宏圖,如今只管著一個青衣衙門,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宋嬌瞥了他一眼:「你想讓我做什麼?」
李曄試探著道:「要不先治理一個藩鎮看看?」
宋嬌呵呵笑了一聲,乾淨利落轉過身,扭著性感腰肢邁著慵懶的步伐走了:「想折騰我?門兒都沒有。老娘懶得很。」
李曄無言以對。
能在說自己懶惰的時候,還這麼理直氣壯、倍感驕傲,也是沒誰了。
……
成德鎮州境內,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幾名男女正攀援而上。
這一行人看著很是怪異,倒不是奇裝異服,而是氣質很不常見。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身著襦衫,明明不過三十齣頭,但眉宇間卻儘是老成刻板之氣,哪怕走在山道上,每回邁動的步伐間距都一樣,穩得像是朝堂大員。
跟在她身後的女子很年輕,容貌雖然一般,但低眉順目,溫婉嫻靜,哪怕錦衣玉裳,姿態卻好似奴僕。
「李曄發兵河東的時候,你們都以為這場戰事會持續很久,所以想趁對方抽不開身,無法替朝廷節制山東軍政的這段時間,在天下攪動風浪,扶持諸侯成勢。卻沒想到,不過旬月之間,河東十一州就盡數落入他手,連李克用都被他斬了。這下可好,諸位的謀划都沒來得及實現,現在他騰出手來,你們還不都嚇得瑟瑟發抖?」
說話的是走在最後面的一名精壯男子,他的身材雖然不甚魁梧,但卻一身彪悍之氣,好似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悍將,殺伐之氣濃得讓人無法直視他的雙眼。
他說這話的時候,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之色。當一個彪悍的男人,言行舉止都直來直往的時候,並不會讓人感到親和,反而會讓人覺得他盛氣逼人。
他這話說完,年輕女子微微蹙眉,面露不快之色。但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儒生,希望對方反擊對方的嘲諷。
儒生沒有回頭,聲音不咸不淡傳出:「大唐君王失德,陷天下於水火,所以烽火連綿,內亂不休,邊患頻仍。當此之際,扶持明君問鼎天下,廓清宇內,保境安民,是眾望所歸,民心所向,大勢所趨。並不會因為某一個人,一時攪亂風雲而改變。」
相比之精壯男子,儒生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而且充滿理所應當、不容置疑的意味。
精壯男子嗤笑道:「都是要奪取大唐社稷的人,你們這幫儒生,卻能張口閉口仁義道德,把自己說得跟聖人一樣,好像做什麼都是替天行道。真要那麼仁德,這回跑到成德來做什麼?」
儒生輕笑一聲,並不回答,好像是不屑跟對方爭論。
走在中間的人,一身道袍,鶴髮童顔,懷抱拂塵,氣質出塵,面對儒生與兵家男子的爭論,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模樣。
此刻他面帶微笑的開口:「都說河北三鎮,素來兵強馬壯,如今魏博已經不在,希望成德、盧龍兩鎮的景象,不會讓我們太過失望。」
兵家男子輕蔑道:「沒有兵家戰將的軍隊,也有亂世爭雄的資本?」
說著,他竟然又開始嘲諷道人:「你們道門向來自視甚高,自覺擁著仙廷高人一等,還不是被李曄揍得跟豬頭一樣?現在名義上扶持朱溫,卻連中原藩鎮都沒有平定,明面上攻打平盧,卻要暗地裡跑到成都來使壞。你們這幫傲慢陰險的賊道人,跟滿嘴道德文章的腐儒有什麼兩樣?」
跟在老道身後的,是一名年輕道人,聞言他立即轉頭對兵家男子怒目而向,右手更是放在了劍柄上。
兵家男子卻懶得看他,直接將其無視。
老道呵呵笑道:「旬月之內,中原就要盡歸宣武,你等著看便是。至於你們兵家,說到底,也就敢在關中,在一個即將崩塌的朝廷面前耀武揚威。你們敢到中原來,跟我道門正面對抗嗎?」
面對老道說兵家欺軟怕硬、投機取巧的嘲諷,兵家男子冷笑道:「兵家倒是想跟你們交手,就怕沒這個機會。如果最後佔據中原的是李曄,還有你們道門什麼事?」
眾人是誰看誰都不順眼,一路相互嘲諷著來到山巔,沒有半途打起來倒也頗為難得。
山巔有一座道觀。
道觀前有人相迎。
為首之人,成德節度使王景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