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紅袖，我做到了
如果不是妖族修士近乎捨身忘我的血戰，鎮疆城莫說堅持二十幾天，只怕十幾天前就被仙人帶著凶獸踏平了。
作為一代大妖，白狼很清楚這有多麼難得。平日里妖族修士散漫不羈，也唯有在外敵入侵的時候，爆發出來的血性才會讓人感到敬畏。
然而即便如此，鎮疆城的戰局依舊無法扭轉，總攻開始十二個時辰后，殘餘的妖族修士被凶獸圍在城主府周邊，一千多殘兵敗將面對三倍於己之敵，莫說再堅持十二個時辰，連兩個時辰都已經堅持不下來。
吳悠也受傷不輕，現在聚集在她身旁的，除了尤達梟、白狼、離劍和傷勢稍微好轉就過來再度參戰的老闆娘外，已經只有五六百妖族修士。五六百妖士太少了些，面對從街道、坍塌院牆氣勢洶洶衝殺過來的獸群，顯得太過渺小。
饒是如此，吳悠仍舊在最前線戰鬥，跟這些妖族修士們一起。
望著已經成為一座屍城血城的鎮疆城，白狼忽然心有所感，禁不住悲從中來，一時間愣在那裡。有那麼一刻，在夕陽的餘暉下，他忽然對遍地妖士和凶獸，產生了毫無差別的憐憫。
白狼愣神的時候，趙霸天被從天空打了回來，在他身旁摔出一個大坑。
好半響，趙霸天才勉強從煙塵中爬出來，咳血不止的罵道：「混蛋，這幫凶獸還真是能打，比仙狗能拚命多了，悍不畏死的跟我們一樣！都是妖族的生靈，怎麼說也是後備妖士，這幫凶獸怎麼一點情感都沒有？！」
罵罵咧咧半響，稍微恢復了點力氣，趙霸天單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拔刀又沖了出去。凶獸不停猛攻過來，他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至死都沒有。
白狼聽了趙霸天的話，忽地腦中靈光一閃。
植物修鍊有成是為精，動物修鍊有成是為妖，妖士跟這些凶獸其實溯本同源。
這些現在被仙人掌控的凶獸中，其實有很多是能夠蛻變成妖的，這個佔比甚至極大——仙人培養的凶獸當然是資質出眾的，這樣才能事半功倍，要不然丹藥靈石會消耗更多。
很多凶獸本就有成為妖士的資格，甚至有些已經在成為妖族修士的路上了，只是被仙人從中橫插了一腳，這才淪為理智喪失的機器。
之前嘗試打破仙人下在凶獸體內的禁制時，白狼多半走的是強行衝破的路子。而現在，他看到了掌控這些凶獸的另一個方向，一個跟他掌控狼群一樣的方向。
既然大家溯本同源，凶獸又多是動物中資質不錯的，按理說彼此之間並非完全不能溝通。
白狼陷入沉思。
凶獸群后，數十名仙人正聚集在空中，指揮著凶獸向妖士進攻。
為首金仙境仙人看了困妖大陣一眼，喜上眉梢對身旁的人道：「妖王要從困妖大陣中出來，至少還有十二個時辰，而眼下的妖孽們連兩個時辰都不可能堅持，就得全軍覆沒！戰場戰爭，我們總算要贏下來了！」
一名太乙真仙陰測測的笑道：「等殺完這幫臭妖孽，我們就能直取七聖山，屆時什麼混沌鍾什麼周天星周大陣，都是我們的！」
「還有天道秘境也是我們的！」
眾人相視大笑，大多數人都顯得十分得意。
這場戰鬥打到現在鎮疆城還沒攻下，自身反而損失慘重即將彈盡糧絕，這是仙人們之前從未料到的。現在勝利就在眼前，他們都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心頭重壓的大石也要落下。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妖士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想不注意都難，那名妖士正站在廢墟中的高處，閉著眼張開雙臂在大聲吟唱著什麼。
他聲音高亢語調極快，仙人們甚至聽不清字眼，但一道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波動，卻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像是無形的觸手一樣伸到各處，很快就鑽進了跟妖士廝殺的凶獸體內。
正在跟妖士廝殺的凶獸，被那無形的出手鑽進腦中，有半數立馬捨棄了進攻，抱著腦袋發出痛苦的嘶吼，更有的凶獸甚至跪倒在地，痛苦得渾身毛髮豎起。
「這是怎麼回事？！」金仙境仙人臉色大變。
「那個妖孽，好像能夠影響這些凶獸的精神.……他莫不是在向凶獸發動精神攻擊？」那名太乙真仙眼眸瞪大，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
被妖士影響的凶獸有數百之多，中間不乏實力強大的，精神攻擊的覆蓋面不可能這麼廣，影響力也不可能這麼大。
「那妖孽是誰？！他到底使用了什麼妖法？！」
「別管這些了，快攔住他！殺了他！」
在金仙境仙人的喝令下，二三十名仙人同時飛出，連指揮凶獸都顧不上了，越過凶獸攻向那名妖士。金仙境更是親自出手，衝鋒在最前面。
以他的實力，數千步的距離轉瞬即至，半途他抬起手向那名妖士按下，半空中陡然出現一隻巨大手掌，遮蔽了整個城主府，向那名妖士猛然拍去。
那名妖士正是白狼，面對仙人們突然襲來，他仿若未覺，仍然保持著閉眼張臂的動作，語調不受絲毫影響的念念有詞。細聽他的話，一點兒不兇狠爆裂，倒像是親友在耳旁的低語，意在喚醒沉睡的同伴。
異變來的極快，但是白狼近旁的修士們，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樣，畢竟眼前凶獸忽然放棄進攻，讓他們有了斬殺對方的機會。而在那隻大手落下之前，吳悠就從不遠處躍起，一拳轟出一道雪亮光柱，跟按下的大手碰在一起。
一些妖士從各處飛起，迎面攔截那些仙人。
事到如今他們哪裡還能看不出來，白狼已經能夠無差別影響凶獸，雖然半數凶獸依然沒有反應，被影響的凶獸也沒有聽從號令，但只要讓它們放棄進攻，就是妖士贏取戰爭的機會。
「擋我者死！」金仙境仙人大吼一聲，袖中飛出一柄碧色飛劍，在半空畫過一道飄逸的圓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吳悠攻去。
吳悠被迫在廢墟中跳躍轉移，以此來躲避飛劍的追擊，如此一來金仙境仙人就再也無人阻攔。不僅如此，他身後的仙人們也都先後衝破妖士的阻攔。
妖士對戰凶獸姑且力有不逮，就算此刻有人支援白狼，數量也太少了些，根本無法有效抵擋仙人們。
仙人們從各個方位，先後越過凶獸和妖士，眼看已經要到白狼面前，各種仙法已經開始發動。
「白狼，快走！」
「白狼大人，快撤！」
一些妖士發出驚慌急切的大喊。
然而白狼並沒有退。
一直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精芒乍現如同利劍出鞘，原本虛弱的氣息剎那間浩瀚如淵，一股股強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匯聚而至，竟有百鳥朝鳳之象！
「吼！」凶獸中忽然衝起百十頭實力強橫的存在，在間不容髮之際，以泥牛入海之勢撲向那些仙人。
仙人們本要向白狼發動進攻，卻不料身後、身下的凶獸群突起異變，而且雙方距離委實不遠，這一下就有半數被凶獸撲中。霎時間凶獸的爪牙洞穿了仙人的軀體，鮮血潑灑，他們像是被狂風席捲的落葉，身體不受控制的四散飄蕩。
聲聲凄厲的慘叫接連響起。
哪怕是沒有被凶獸撲擊到，或者是躲過凶獸襲擊的仙人，此刻也面色大變、驚魂不定，看凶獸的眼神充滿不可置信。他們一時間怎麼都無法接受，之前一直是他們爪牙的凶獸，竟然會突然調過頭來襲擊他們。
異變驚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無論是妖士還是仙人，此刻都將目光向這裡投過來，每個人都有巨大的反應，但態度明顯大相徑庭。
趙霸天一面跟面前的仙人廝殺，一面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哈哈大笑：「白狼，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趙霸天的親兄弟！」
「白狼大人威武！」
「白狼好樣的！」
「白狼乾死他們！」
跟仙人的驚慌忌憚、妖士的群情激昂不同，白狼反而顯得極為平靜。他站在廢墟的高處，只用聲聲吟唱就控制了百十頭強大凶獸，將二三十名仙人圍攻、圍殺。
此刻他有睥睨八方的氣勢，但他的眼神卻格外平靜。
他只是將張開的手臂向前一指，像是給千軍萬馬下達總攻的軍令一樣，於是面前五百步之內，半數凶獸都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隨即就轉身沖向仙人和旁邊的凶獸，跟對方撲咬、血戰在一起。
這時候，趙伯符的聲音如雷響起：「配合白狼，聚殲仙狗！」
趙霸天則是大聲叫喊：「兩側迂迴，包圍凶獸！」
吳悠神色一凜，「保護白狼！」
白狼身前方圓五百步內，有數百頭大小各異、實力不一的凶獸，現在有半數都落入了白狼的掌控中，開始聽從白狼的號令去戰鬥。
方圓五百步的範圍並不大，但已經足夠對戰局產生巨大影響。現在一共也就四五千凶獸了，白狼能夠掌控十之一二，只要能跟妖士配合的好，足以扭轉戰局。
至少，妖士不會那麼快戰敗。
吳悠首先來到白狼身邊，充當起白狼護衛的角色。在之前的戰鬥中，她身邊的高手最多，一直是被趙伯符和彌猴王重點保護的對象，而現在，她開始主動保護白狼。
她知道這場戰爭該怎麼打下去，才有獲勝的希望。
吳悠看白狼的目光是充滿尊敬和佩服的，她見證了一個妖士英雄的崛起，目睹了一個妖族傳奇的誕生，她輕聲道：「白狼大人，恭喜你，你做到了。」
一直神色平靜的白狼，聽到這句話陡然肩膀一顫，死水般的眼眸里霎時間充滿哀傷，滾燙的淚水滑落面龐。
是的，他做到了，從他看著父母的死在獸潮腳下，立誓要消滅獸潮開始，千百年過去了。經過眼下二十多天的鎮疆城血戰，他終於突破了仙人對凶獸的控制——或者說繞過了這種控制，從仙人手裡奪得了一部分凶獸的掌控權。
他不再只能控制狼群，而是能夠控制一切凶獸，哪怕現在還只是初窺門徑，真正能夠控制的凶獸數量不多。但假以時日，他必然可以登堂入室，掌控數千、數萬甚至是更多凶獸。
或許不只是凶獸，而是一切動物。
這是整個妖族前無古人的成就。
可想而知，如果白狼能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那麼從今往後，危害妖族數千年的凶獸之患，將漸漸不復存在。
一隻普通的白狼，一個普通的妖士，在今天成了真正的英雄，成了整個妖族的傳奇。
他的名字註定要傳遍四方，被無數妖士讚揚歌頌，並且激勵一代又一代妖士不懈奮進。
但是現在，這個吳悠眼中的英雄，所有妖士眼中的傳奇，卻沒有任何志得意滿之色。他甚至談不上有多麼激動興奮，只是抬起淚水滂沱的臉，看向清明如鏡的天空。
他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卻像是凝視著自己的親人，他用顫抖的嗓音，輕輕的低聲呢喃：「紅袖，我做到了，白狼大人做到了，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