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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群賢畢至 風雲際會(1)

  淮南,揚州城。


  揚州城北最近新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王宮,佔地極廣,殿宇巍峨,論規模只比長安皇宮稍遜。在王宮南側興建的官衙府舍,與其共同組成了一片氣派非凡的城區。


  為了與過往的揚州城相區分,時人將之命名為子城,而稱南城為羅城。


  之所以建造這座王宮,當然是為了呼應高駢「吳王」的身份——李茂貞挾持天子后,為了安撫各路諸侯,豎立自身權威,借著皇帝李儼的手大封天下諸侯,高駢便被封為吳王。


  吳王宮西側有一處區域,建築風格頗為奇特,除卻亭閣樓台外,主體建築是一座高達九丈九的高台,足以俯瞰整座城池。高台上上面印刻一座跟尋常法陣不太相同的陣法,還有諸多造型不同的工具型建築。


  這裡被稱作觀星台,與長安城欽天監的摘星台只有一字之差。


  摘星台是欽天監道門修士夜觀星象,解讀天意,預測禍福的地方。觀星台的作用與之大體雷同,唯一區別在於駐守於此的修士,都是儒門士子。


  是夜,繁星如海,夜風微涼。


  觀星台上有一人手捧典冊,正抬首仰觀夜空,。說長久沒有挪動,就連聲音都沒有絲毫。只聽見夜風吹動衣發發出的輕微颯颯聲。


  這人正是儒門四賢之一的王載豐。


  不知過了多久,王載豐長呼一口氣,合上了手中典冊,深邃智慧的眸子里閃過瞭然的光芒,從高台上緩步走了下來。


  高駢帶著幾名親信,已經在觀星台前等候良久,見王載豐從台階上下來,一時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邁步迎了過去,關切的問道:「如何?」


  王載豐撫著灰白長須,用高深莫測的語氣不急不緩道:「天意難測,老夫也不敢說能夠全部解讀……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的確有改天換地的機會。」


  聽到「改天換地」這四個字,高駢禁不住神色一振,連忙追問道:「道門仙庭對天地的統治果真即將被顛覆?誰將成為下一個天地之主?是李曄和妖族,還是孤王和儒門?」


  王載豐沉吟片刻,「前者都只是有機會,後者就更不可能堪破了。」


  高駢頓時感到失望。


  他不無急切道:「安王已經佔據中原,朱溫敗逃崑崙,照現在的局面看,如果道門仙庭的天地正統地位被顛覆,正是安王和妖族該成事的時候!難道最後的結果,是他們會據有天下?」


  王載豐瞟了高駢一眼,不動聲色道:「殿下難道忘了,之前老夫曾經說過,這凡間的事就該凡間的人來理?妖族本就不屬於凡間,他們如何能在凡間成事?」


  高駢迅速反應過來,所謂凡間事凡人理,這六個字王載豐之前自然不是憑空說出,很可能也是堪破天意的結果。


  所謂天意,自然是天道之意,大道演化之意。


  高駢雙目不覺瞪大了些:「這麼說來,安王會功敗垂成?」


  王載豐嘆息一聲,卻是沒有立即回答。他來到旁邊一座軒室內,在早就準備好的小案后坐下,飲了一口熱茶潤桑。


  等高駢坐定,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王載豐這才不慌不忙道:「安王帶領妖族修士與道兵決戰於崑崙,天意表明道門仙庭的統治將被顛覆,所以安王和妖族不會在此役中敗亡,但妖族不可能插手凡間之事,這說明安王和妖族也不會在此役成功。這番論斷看似矛盾,實則這裡面蘊含的,正是我們儒門的機會——也是殿下的機會。」


  不等王載豐繼續下面的話,高駢就按耐不住了。


  他前傾上身道:「先生的意思是,等到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王載豐反常的怔了一下。


  他低頭漠然,良久無言。


  臨了,王載豐以一種高駢十分陌生的神色、口吻,徐徐道:「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每一個儒門士子畢生追求的目標。我們儒門士子或許不是十全十美,但我們以家國為己任,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致力於天下大治,卻是從未忘記過的使命。仙庭不除,儒門不昌,蒼生無福。」


  高駢愣了愣。


  他馬上道:「儒門的志向孤王自然是清楚的,也向來敬仰萬分,正因如此,淮南才是儒門勝地……」


  不等高駢說完,王載豐忽然打斷他:「不,殿下不清楚!」


  高駢訝然,看著王載豐一時無言,臉色也變得難堪且難看。


  王載豐長嘆一聲:「不知殿下可否記得,老夫曾經以食物為誘,在街頭教導過一群小乞丐讀聖賢書?那件事讓儒門和殿下都收穫了美名。但是事後誰還記得那群小乞丐?可曾有人關心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高駢皺眉,聲音低沉道:「先生此時提起此事,意欲何為?」


  見高駢只是羞惱,而沒有自省之意,王載豐眸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他喟嘆道:「以老夫的能力,的確可以改變那群乞丐的命運,最不濟也能收他們入學舍,讓他們成為儒門弟子。但是老夫卻沒有那麼做,殿下可知為何?」


  高駢不說話。


  王載豐自顧自繼續道:「亂世當道,天下流離失所之人何止千萬,儒門士子要救的是所有人,而不是這三五個!要改變這三五個乞丐的命運很容易,但是結果會如何?只不過是讓我們自己心安理得罷了。」


  「今天救了三五個人,明天救了三五個人,我們這學舍充其量能容下多少人?以數百上千人之命運,換得儒門士子的沾沾自喜?換得天下人都歌頌我們仁義?讓我們自認為高尚有德?」


  「這不是真正的仁義,這只是自欺,更是欺世!」


  高駢皺眉。


  他不知道王載豐在說什麼。


  王載豐卻沒有停下來。


  他認真的看著高駢,「儒門士子在淮南為官很容易,殿下點點頭就可以,但想要實現儒門志向卻很難,因為那會觸犯很動人的利益。這些時日以來,儒門士子希望推行仁政,卻每每受阻,殿下表面支持,實際上卻不肯真的推行諸多大政,這是為何?」


  不等高駢回答,王載豐已經給出答案:「因為殿下擔心新政讓那些豪族地主不滿,失去他們的支持,引發淮南地方不穩,影響自己成就大業!」


  高駢怒。


  他道:「孤王身為一方之主,自然要照顧各方利益,不如此何以贏得所有人支持?不如此何以讓淮南安穩、強大?」


  王載豐哂笑一聲,充滿輕蔑之意。


  他爭鋒相對:「若是如此,吳王之名,也就是殿下功業的頂點了。」


  高駢大怒。


  他幾乎想要掀桌子就走。


  自從王載豐到揚州以來,他們之間還沒爆發過這樣的衝突。


  高駢甚至都搞不明白,王載豐今夜為何會有如此過分的言論。


  就因為他說要坐收漁利,去對付安王?


  儒門到底是誰的儒門?!……

  長安城,岐王府。


  跟高駢在揚州大興土木新建王宮不同,李茂貞的岐王府只是王府,都沒有被叫作王宮,而且也不是新宅,只是一處規模尚可的舊邸。


  岐王府唯一的可取之處,也就只有距離皇宮近了。


  距離安王府也很近。


  星夜下,面如冠玉的李茂貞羽扇綸巾,站在閣樓上觀望燈火輝煌的市井,閑散的就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庶人。身上沒了沙場上那種大殺四方的鋒芒,竟然顯露出幾分風雅之色。


  以李茂貞冠絕天下的容貌,無論是身穿威武精甲,還是這副庶民衣著,都有一種讓人側目的魅力。事實上,李茂貞平日里常常自比宋玉潘安,閑暇的時候很注重自身妝扮——是妝扮而不是裝扮。


  此刻,丹鳳眼微微眯起的李茂貞,用促狹的語氣輕笑道:「我只知道兵家擅長戰陣,沒想到也懂得觀測天象。」


  早已返回長安的趙炳坤在他身後道:「參悟天象即是參悟大道,兵家修士如何能夠例外?」


  李茂貞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搖著羽扇徑直問道:「兵家的意見是什麼?趁著安王在崑崙跟道兵混戰,我們出兵攻打中原?」


  「中原自然是要攻打,卻不是現在。」趙炳坤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顛覆仙庭對天地的正統地位,就無法實現凡間事凡人理的局面。而要對付仙庭,僅憑安王和妖族必然力有不逮,殿下還得襄助安王才行。」


  李茂貞語氣怪異道:「以人皇顓頊的能力,也不過是限制了崑崙通道,我有何德何能,可以幫安王?」


  趙炳坤道:「人皇沒有天機,殿下和安王卻有。僅僅是殿下相助安王,或許還不能做成這件事,但要是天下得到天機的人一起出手,再配合諸子百家,匯聚四方氣運之力,就有可能逆仙改命!」


  李茂貞收起羽扇,回頭看向趙炳坤,俊美英氣到極點的臉上不無揶揄之色,「高駢和王建也會來幫忙?儒門那些只會爭權奪利、沽名釣譽的士子,也會懂得顧全大局?」


  趙炳坤道:「事實上,儒門四賢之一的王載豐,已經派了使者到長安,意欲說服兵家來完成這件事。」


  李茂貞意外的挑了挑修長的柳葉眉,旋即輕嘲一笑,「儒門這回倒是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趙炳坤道:「仙庭不除,就沒有真的逐鹿中原之局,這個道理儒門還是明白的。」


  「王建如何?這廝在蜀中折騰的厲害,聽說匯聚了不少門派的奇人異士,什麼墨家工匠大師、法家變法名士、名家善辯之徒,整個一雜家,他也會來幫忙?」


  「雜家本身也是百家之一……王建要想出蜀,就必須參與這場天下盛會!」


  李茂貞沒有馬上搭話。


  「天下盛會,這個說法我很喜歡。」李茂貞徐徐展顏,紅唇上揚,笑容妖冶。


  他尋思了一會兒,忽然悠悠道:「可要是除了仙庭,妖族不就是另一個道門?以他們的實力,足以幫安王橫掃天下。」


  趙炳坤沉聲道:「天意之下,妖族難在凡間久留。」


  李茂貞點點頭,這回沉默的更久。


  末了,他重新搖動羽扇,目光再度投向長安城中的萬家燈火,「想不到,逐鹿天下的諸子百家各方諸侯,也有聯手對敵的時候。這可真是群雄聚首,風雲際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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