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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草原上的雄鷹

  初秋的草原草木發黃,平坦開闊的野外風景寂寥,不過戰馬經過一個水草豐茂的春夏,已經被養得膘肥體壯。草原上的健勇,這時會選擇跟隨他們的酋長,在無垠的曠野舉行大規模遊獵。


  當然,如果草原上的部落首領們,想要發動開疆拓土的戰爭,現在也是一年中最佳的時節。漠北從來都不是平和之地,大大小小的部落總是征戰不休。


  年景不好的時候,牛羊在春夏養得不夠肥壯,就無法挨過漫長寒冬,部落會選擇發動戰爭,好掠奪足夠渡過嚴寒的物資。


  年景好的時候,雄心勃勃的部落酋長們,也會選擇發動戰爭,讓部落的驍勇騎兵為自己擴充地盤,獲得更多的牛羊財物。


  這樣的戰爭不僅會發生在敵對部落之間,就算是擁有一個名字的部落,也充滿了各種兼并,直到出現一個真正的雄主,將大片大片的草地統一起來。


  只有英雄能夠給部落帶來足夠多的財物,也只有英雄能夠給草原帶來真正的和平,草原部族對英雄的崇拜發自心底、深入骨髓。


  要想成為英雄,首先就要成為戰無不勝的勇士,達到這個層次,就能贏得部落的尊敬;而一旦崇尚戰鬥、開拓的勇士擁有智慧,他就有可能贏得所有人的膜拜。


  無疑,耶律阿保機就是這樣一個英雄。


  對契丹八部來說如此,對整個草原而言也是這樣。


  東西千萬里的草原上,這些年都留下了他的戰士的馬蹄印,大大小小的部落因為他的存在,而被統一、團結到同一面旗幟下。這面如今飄飛在草原每個角落的大旗,上面書寫著三個血淋淋的大字:契丹國。


  跟之前征服漠北草原的英雄們不同,耶律阿保機是第一個,在草原上建立完整國家制度的雄主。契丹勇士在他的統轄下,成為了這片草原上當之無愧的主人,並且第一次在服從部落服從強者的思想外,有了效忠君王的集體意識。


  西樓城,就是耶律阿保機統治草原的中心。


  這裡,也因此成了草原人心目中的神聖之城。


  晴朗的天空下,微風習習,一支滿載獵物的騎隊嗷嗷叫著歸來,剛剛靠近營地,勇士們就高舉著各種獵物,向迎接他們的同伴,炫耀自己的戰果。


  為首的耶律阿保機黑衣貂帽,座下戰馬上沒有懸挂一隻獵物,但他身後的近衛們,高舉的手中獵物卻是最多的。


  下了馬,耶律阿保機甩著馬鞭,笑容滿面的走近一座雄闊的白色氈帳。帳篷前已經有人在等候,為首者是一名白衣紅氅的年輕女子,唇紅齒白,雙眸如星,全然沒有草原女子的粗狂,精緻的美麗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月里朵,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草原上最勇猛的戰士見了你,也會甘願拜倒在你的裙子前!」耶律阿保機誇張的比劃著手勢,引來美人的嬌羞與嗔怪。


  大笑著的耶律阿保機,將他口中的月里朵攔腰抱起,哈哈大笑著走進了氈帳。左右的侍女們見了,心領神會的沒有跟著進去,反而還幫著放下了帘子。


  在這個草原上,每個人都可以稱讚月里朵的美貌,但能擁有她的美貌享用她的美貌的,卻只有耶律阿保機一人。


  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就該配最勇武的英雄,這是誰也無法打破的規矩。


  耶律阿保機回營的時候,太陽還高懸在天空,等到他和月里朵再度走出氈帳,星河已經映亮了夜空。


  營地里篝火堆堆,出來參與遊獵的勇士們,在笑聲中燒烤戰利品,各種拼酒的聲音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最大的那堆篝火前,圍攏的人最多,場面也最是熱鬧,但寬闊的主座卻被留了出來,前面擺放的食物雖然稱不上琳琅滿目,但酒山肉山也是不小。


  耶律阿保機的出現引起一片歡呼,他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勇士們繼續熱鬧,自己就坐到寬敞的座位上。


  他順手撿起一條燒烤的金黃的肥美羊腿,張嘴撕咬下一塊細長的肉,塞在嘴裡大嚼,滿面桃紅的月里朵,則在一旁溫柔的倒酒伺候。


  吃完一條羊腿,耶律阿保機也喝完了一壇酒,月里朵精挑細選了一塊鹿肉,切成小塊放在盤裡給他遞來,雙眸滿是柔情的看向他,卻被他伸手推開。


  在月里朵不解而好奇的目光中,耶律阿保機忽然嘆了口氣,意興闌珊道:「知道嗎月里朵,李曄平定了唐朝,現在唐朝的天下,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了。而且他還收復了河西,徹底擊敗了吐蕃人……呵,那是唐朝百年未有的對外戰爭大勝!」


  看出耶律阿保機的憂愁,月里朵眨巴著烏黑閃亮的大眼睛,疑惑道:「唐朝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在草原上放牧,他們在土地上種田,只要我們不南下,不是兩不相干嗎?自古以來,中原皇朝從未主動北進過,都是因為反擊我們的入侵,才發動了一次次戰爭。」


  耶律阿保機飲下一大碗酒,抹了把嘴曬然道:「戰爭是不可避免的。」


  見月里朵滿臉茫然,耶律阿保機就接著道:「草原是貧瘠的,我們能收穫的財物基本只有牛羊,光有這些是不夠我們生活的,布匹、瓷器、茶葉、鐵器等等,我們同樣需要,可草原上太少了。


  「就算是牛羊,也不是年年都足夠,碰到年景不好的時候,冬日凍死太多,來年就會餓死很多人。許多部落為了不讓族人餓死,就悍然發動掠奪戰爭,去搶別的部落。


  「如果勝利了,他就能得到足夠的食物,如果打平了,他們就會消耗掉很多人,能藉此節省下很多食物,剩下的食物說不定就夠吃了。


  「如果打敗了,他們的部落就會消失。災年部落消失,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那些人不是淪為奴隸了,而是被丟棄在荒野上,活活餓死了!」


  月里朵睜大了明亮的眼睛。


  耶律阿保機說的這些話,有些她知道,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則完全沒有聽說過。她身份尊貴,在草原上也算是錦衣玉食那種人,對底層牧民和小部落的生活,並不是那麼了解。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說,有部落發動戰爭,竟然是為了消耗自己部族的人口,好讓糧食夠吃!哪怕這不是主要目的,但只要有這個意圖,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也想想都讓人遍體生寒。


  耶律阿保機看向南方的夜空,目光沉重道:「草原沒有統一的時候,災難一旦發生,自然是內部承受損失,但是當草原統一,就沒有哪個英雄,能夠容忍自己的牧人被大規模餓死。


  「牛羊不夠,怎麼辦?我們習慣了戰爭,除了自己放牧,就只會搶奪別人的牛羊。所以我們會在嚴冬降臨之前,號召牧人跨上自己的戰馬,拿起自己的弓箭,集結起來向南用兵,去搶奪富庶的漢人,籌集足夠過冬的物資和糧食。」


  聽到這裡,月里朵點點頭。


  這一刻,她明白了草原騎兵不斷南侵的根本原因。


  不想被餓死,就只能選擇上馬作戰。但凡中原皇朝不是特彆強盛,有丁點兒取勝的可能,草原部族向南的掠奪性戰爭就不會停止。


  說到底,草原還是太貧瘠了。


  生存,是更古不變的根本命題。


  但她心裡卻升起另外一個疑問,「可是今年是個好年成,草原上牛羊豐富,過冬完全不是問題,我們完全沒有必要開啟戰爭,跟眼下已經國中大定的唐朝廝殺啊。」


  耶律阿保機苦笑一聲,摸著月里朵的手說:「可李曄知道,我們終究還是會向南用兵的,只要這種可能還存在,他就不會坐視。草原上的英雄不會看著自己的牧人被餓死,中原的雄主也不會無視自己的百姓被燒殺搶掠。


  「所以,在他有能力對付我們的時候,一定會解決這個始終會到來的禍患。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時間都越早越好,最好是在我們發動又一次掠奪戰爭之前。這樣,他的百姓就不會遭受損失,他的賦稅也不會因此減少。」


  說到這,耶律阿保機又飲下一碗酒。


  月里朵想了想,認真道:「可是唐朝,已經很多年沒有向我們用兵了。他們都是防禦。現在草原有你這樣的英雄,契丹國空前強盛,遠不是之前那些名義上一統,實際上部落各自為政的情景可比。李曄他有膽子跟我們開戰嗎?」


  這個問題讓耶律阿保機沉默了片刻。


  不過他並不是在思考,而是陷入了回憶。


  月里朵沒有打擾,就靜靜看著他等待。


  終於,耶律阿保機回過神,笑了一下,道:「李曄這人不同,他一定會向我們用兵。而且他應該已經迫不及待了。他是世間難得一見的英雄,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契丹的強大,會給唐朝造成壓力。他不會坐視領國強大的,每一個雄主都不會讓領國強大。強大就意味著威脅,所以,南北必然要有一場大戰,甚至是決戰。就像唐初那個『天可汗』做的那樣,擊敗突厥,宣告對草原的統治。


  「李曄這樣的豪傑,一定很希望重現『天可汗』的光輝戰績。唐朝人都崇拜祖宗,祖宗功業就是他們的終生奮鬥目標,但凡是體內還有點勇武熱血的,一日不達成這個目標,就一日不會鬆懈。」


  月里朵終於明白了,契丹國跟唐朝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而且近在眼前。


  從唐朝國內平定的那一刻起,就宣告了南北大戰已經進入準備階段,一觸即發。
……

  「草原上的勇士,從來都不會等到敵人殺進帳篷,才想著去拿起自己的弓箭。那時候什麼都遲了,是嗎?」


  月里朵雙眼亮晶晶的注視著耶律阿保機,「草原上的雄鷹,你已經在做開戰準備了,說不定已經做好了,是不是?」


  耶律阿保機哈哈大笑,笑得格外暢快,一把將月里朵摟進懷裡,在飽滿的地方用力狠狠抓了幾下,笑聲更加雄亮。


  「知道嗎月里朵,唐朝的人都說,李曄旬月之間收復河西,掉轉頭就兵不血刃平定蜀中,是堪比盛唐輝煌的戰績!現在已經沒有唐人,再說什麼皇朝必將中興這樣的廢話了,他們如今都說,這是大唐盛世將來再臨的徵兆!

  「現在,每個唐人都在磨刀霍霍,恨不得立刻提刀縱馬,開疆拓土。幽州邊塞的那些唐軍將領,現在已經開始不斷派遣斥候,越過長城向草原深處打探!這是什麼?這是大唐再度露出了他猙獰的獠牙、鋒利的爪子、兇狠的眼神!


  「他們要向草原上的狼群一樣,滿世界去追尋獵物,擴充自己的地盤了!你說,到了這種時候,作為草原上最大的牧人,我耶律阿保機,豈能不做好開戰的準備?」


  月里朵躺進耶律阿保機懷裡,頭枕著對方寬闊堅實的胸膛,整個人柔情似水的,彷彿要融進對方的身體。


  她膩聲道:「狼群再怎麼兇惡,遇到優秀的獵人,也只有被弓箭射殺的下場。」


  耶律阿保機連連點頭:「你說的沒錯。優秀的獵人都知道,射殺狼群的最佳時機,就是在它們發起進攻前——尤其是在他們還沒長雄壯的時候,早早扼殺他們成為猛獸的可能,是最明知的。」


  說到這裡,耶律阿保機抱起已經渾身發軟的月里朵,轉身就要再度走進那座白色氈帳。


  但他剛剛邁出一步,就停在了那裡,還把月里朵放了下來,對她道:「你去帳篷里等我。」


  月里朵溫順的應了一聲,紅著臉低頭跑開。


  耶律阿保機身旁,出現了一個黑衣兜帽、鬍子雪白的老者。


  「如果牧人發現狼群太過強大,他們就不會單打獨鬥,回頭召集更多騎馬持弓的牧人來圍獵,才是最好的選擇。」老者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像是夜梟一樣。


  耶律阿保機重新坐下,隨意擺了擺手,示意老者坐下說,嘴裡滿不在乎道:「神教不是向來宣稱自己不需要幫手?」


  老者精挑細選了一壺酒,拿了個格外乾淨的銀杯,坐到氈子上,慢悠悠給自己倒了小半杯,湊在鼻子前仔細聞了聞,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輕描淡寫道:「天神當然不需要幫手,但是你需要。」


  耶律阿保機向側旁伸出手,就有侍女將他的酒碗倒滿,「唐朝國內剛定,有這麼強大的實力?」


  老者飲了酒,回味半響,才慢悠悠道:「月神教沒了,釋門也降了,你還認為唐朝不夠強大?李曄不是尋常英雄,無論我們如何重視他,都絲毫不為過。你在他手裡吃過兩次虧,還不懂得這個道理?」


  「好吧,那我們要找誰做幫手?」想起自己一生中,僅有的兩次敗績,耶律阿保機變得識趣。


  「唐朝周圍的一切國度,都會是我們的幫手。盛唐曾經帶給他們太過深沉的噩夢,沒有人希望那樣的唐朝再出現,那是我們所有人的災難。所以,一切處在唐朝兵鋒可及之處的存在,都會跟我們聯合。」


  老者晃蕩著酒杯,眼中卻閃爍著嗜血的光芒,「西邊的回鶻,東面的新羅,甚至是唐朝南面的南詔.……」


  說到這,他忽然嗤笑一聲,「這些地方的人,現在應該都在瑟瑟發抖。尤其是回鶻,明教的人已經主動找到了我們。」


  「沒一個真正能打的。」耶律阿保機撇撇嘴,「一群土雞瓦狗。」


  老者淡淡道:「跟我們比,他們是弱一些,但只要讓唐朝被數面夾擊,那就是我們的機會。唐朝的國度太廣袤了,而且山川縱橫,即便是騎兵,也沒有辦法做到迅速馳援各處。只要這些國度,能夠牽制住一些唐朝兵力,我們就穩操勝券。」


  耶律阿保機直起身,盯著老者看了半天,忽然道:「這回,好像不是防備唐朝大軍進入草原,也不是南下掠奪唐朝的人口和財富,你們這是想.……滅了唐朝,徹底佔領中原?」


  老者呵呵笑著反問:「有何不可?大英雄就該有大胸襟,難道草原上的雄鷹竟然沒有?」


  耶律阿保機躺了回去,「晉朝時,匈奴、鮮卑、羯、氐、羌相繼進入中原,最後的結果可不怎麼好。」


  老者不屑道:「區區螻蟻,焉能跟神使相比?昔日這五族雖然入了中原,但他們的神靈並未擊敗道門仙庭。所以他們進入中原后,大部分最後都變成了中原人。我們則不同,天神已經要擊敗道門仙庭,奪取他們的道統了,這是大勢所趨!」


  耶律阿保機又來了精神,坐起上身道:「天神能擊敗道門仙庭?」


  老者笑得很得意:「道門仙庭如今正在內戰,我們正好坐收漁翁之利。放心吧,結果很快就會揭曉。」


  耶律阿保機再度躺了回去,望著夜空,半響才道:「仙域分了勝負,天神佔領道門仙庭,我契丹國征服唐朝,豈不是水到渠成?」


  老者頷首道:「正是此理。」


  耶律阿保機悠悠一嘆,竟然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仙域一日,凡間一年,那我們豈不是要等很久?我的戰爭準備已經做好,現在卻要讓勇士們閑著?」


  「閑著也沒什麼不好。」


  老者一口飲盡杯中酒,「養精蓄銳,等到該你們上陣的時候,可不要被李曄殺得潰不成軍。我說過,李曄不是尋常人物。我們就算佔領了道門仙庭,他也未必受到毀滅性打擊,河西就是個例子。」


  耶律阿保機點點頭,眼中重新恢復神采,「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我一定會讓李曄知道,先前兩場小敗,不過就是玩笑罷了,能贏得決戰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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